【文化研究】行走在大唐袁州

行走在大唐袁州,屹立袁山之巅,望袁河滚滚,犹如百里长龙,奔腾于莽莽原野。我不问袁河源于何处,却想知道她始于何时,想知道这巍巍青山中倾泻而出的清流,是如何一路低吟浅唱,在大唐江右大地上孕育出一片文化盛景。

时光回溯,触遇历史。袁河与儒雅结缘,始于东汉,高士袁京抛弃荣华,告别帝都,跋山涉水来到宜春,隐居在秀水河畔五里山,耕读传道,研学著述,赢得邑人敬仰。为感念其高风亮节,邑人将五里山改为袁山,秀水改称袁河。时至隋朝,文帝将宜春改为袁州。凭一个人之功德命名一山一水一座城,亘古以来,获此殊荣者除袁京外还有谁人?从此,袁河便有了魂,就像汨罗江因为屈原而变得高尚一样,袁河亦成为袁州人心中的圣河。

悠悠秀水

然而,由于地理位置偏居江南一隅,交通闭塞,相对于人文鼎盛的中原,这里教化浅薄,文化落后,处处充斥荆蛮之气。袁河,和蓝天碧云下大多数河流一样,默默无闻地在荒野里流淌着。直到唐玄宗年间,因为一场战乱,这条看似普通的河流才逐渐引起世人关注。

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北方战火肆虐,民不聊生。无数中原难民沿长江进入湘江、赣江流域,在相对稳定的南方寻找安身之所。人口南迁,以及中原先进的农耕技术、科学知识,促使湘赣地区走向繁荣。安史之乱后,随着大唐王朝经济重心南移,长江流域交通重要性日益凸现。“十里五里碧滩接,一桨摇出青山青。推篷回首望长江,袁江远在千山上。”每到收获季,袁江(袁河)的运输船只经赣江进入长江,浩浩荡荡驶向长安。至此,袁州走向中原的通道被彻底打开。

袁州地处“湘赣孔道,吴楚咽喉”。南来北往,官路无穷,一时商贾云集,埠店如林。迁客骚人,多会于此,日趋富庶的袁州,成为文人交游吟唱,共赋风雅的理想之所。恐怕当年袁京也没想到,六百多年后,他曾经无数次吟诵过的这脉江流,会在如此尴尬的处境下进入世人视野,并一举把袁州推向江右风骚的巅峰。

一场战乱,激活了一条河,一条河盘活了一座城。袁河,终于以慈善眉目的形象走向历史前台,张开臂膀,迎接来自北方的小麦粟米、筒车曲犁;迎接来自中原的音韵诗赋、长袖善舞,迎接被皇帝老儿赶出长安,落魄而来的房琯、韩愈、李德裕。袁河,因其开放和包容,赢得了一个文化鼎盛的伟大时代。

岁月流转,袁河涛声依旧,宽广的江面上风帆点点,载着硕儒名臣,溯江而上,樯橹划破宁静,摇醒沉睡中的老城。

韩愈石像

唐元和十五年( 820)早春,韩愈出现在袁州街头。袁州人以亲切的目光打量这位消瘦却儒雅随和的老者。大概他们还不知道,他就是新来的父母官;也不知道他就是曾经为宜春(袁州)写下“莫以宜春远,江山多胜游”的一代文宗。十多年前,韩愈为劝勉谪守宜春的好友王涯题诗。想不到,十多年后,自己也因一封朝奏被贬谪于此,真是造化弄人啊!韩愈来到袁河边,凭栏而望,他似乎在遣散心中的积郁。就在来袁州的途中,惊闻好友柳宗元在谪所柳州病逝的噩耗。怀着“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悲叹,在袁州他挥笔写下《柳子厚墓志铭》,以表达对柳宗元的同情与缅怀,褒奖这位同为古文运动倡导者的文章节义,此文后选入《古文观止》。在袁期间,韩愈笔耕不辍,洋洋洒洒留下二十多篇文章,其中包括表达其维护儒学道统,排斥佛学决心的名篇《与孟尚书书》。当年,为维护儒学权威,忧国思政的他写下《迎佛骨表》,以激愤之词怒斥奉迎佛骨的愚昧,因而激怒唐宪宗,被驱逐出京城,远谪潮州,数月后量移宜春(袁州)。虽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但斗志丝毫没改,就在前任所潮州,他还力行重儒兴教,以此稳固儒学根基。

韩愈治袁时,科举取士已进行了两个多世纪,距离唐刺史房琯在袁州“首开学宫”开启读书之风,也过去了74年,期间袁州科举出彩者只有彭伉、湛贲等寥寥数人。现实如此,韩愈忧心忡忡。于是,他着手昌明道学,复兴教育。他在衙门前设坛劝学,入学宫亲自执教。于此,冷寞了数十年的袁州学宫又有了温度。除此之外,韩愈还在袁州解放奴婢,撰文求雨,处处体现其民本思想。先生乃一代名儒,袁州学子,因先生的到来,便独占有了近水楼台的优势,后来考取进士的黄颇便是如此。在李德裕来袁之前的十数年里,以黄颇为代表的袁州学子在先生的影响下,在通往科举的路上孜孜以求,袁地学风渐浓。

送走一个文坛领袖,又迎来一个政界大佬,袁州何其有幸。

李德裕在化成岩授课讲学

李德裕来袁比韩愈晚了十五年。那是唐大和九年(835),大唐宰相李德裕因朋党之争遭排挤,断崖式降为袁州长吏。在袁州,李德裕寓居袁河河畔的北岩(化成岩)古寺边,寓所面临滔滔江水,背枕巍巍青山。河中有一绿树覆盖的小沙洲,与下游数公里外唐代状元卢肇曾经苦读的鸭婆洲(状元洲)遥相呼应,形成袁河上独特的湿地景观。

就崇儒排佛这一点来说,韩愈与李德裕可谓是“战友”,韩愈写下反佛战斗檄文《论佛骨表》。唐武宗会昌年间,再次升任宰相的李德裕毅然吹响排佛号角,在全国推行禁毁佛教运动,是为历史上著名的“会昌法难”。英雄相惜,李德裕在袁依然极力崇儒兴学,大兴教育,为鼎兴袁州文化再添一把推力。期间,袁州学子卢肇、易重、黄颇、郑史、鲁受、谢防等青年才俊均授业于门下。李德裕在袁时间虽短,但其才华特别是宰相身份的影响力,对袁州文化发展起到了微妙的催化作用。

江西第一个状元卢肇学习地—状元洲

在韩、李二师的积极推动和影响下,袁州,终于迎来了科举爆发季。唐会昌三年(843)春闱放榜,全国登榜进士22人,袁州三人,分别是卢肇、黄颇、谢防。其中卢肇状元,黄颇位列第三。这年春天的江南小城袁州,无疑在大唐天空放了一颗卫星,吸收了万千惊羡目光。寒门学子卢肇逆袭成功一时成为热议。

卢肇绝对算得上品学兼优的学子,高中状元后,他并没有去找已是宰相的恩师李德裕,以谋取入仕捷径。也决不在当时的“牛李朋党之争”中选边站队,始终保持独立。闲置多年后,卢肇在长安做了一年京官,接着外放歙州、宣州等地任刺史。因其勤政爱民,官誉甚佳,获得朝廷嘉奖,深受百姓爱戴。卢肇善文,一生著述颇丰,有《文标集》传世,其中《海潮赋》影响力比较大。此赋一出,沸传朝野,连唐懿宗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赐敕嘉奖,宣付史官传之万世。”卢肇道德文章为后世历代文人所推崇,说袁州“学者不志于古人则已,倘有志焉,舍子发(卢肇)其谁与归?”“袁之文章节义自肇起。”可见其著述之精妙,影响之深远。

两年后的春天,卢肇的同窗,那位叫易重的袁州小伙,在京城长安发了一条朋友圈:“故里仙才若相问,一春攀得两重枝。”意思是告诉在袁州苦苦期待春闱结果的亲人兄弟们,他考上了,而且是中了头名状元,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惬意。大概易重一时高兴,忘了顺便告诉乡亲们,他的同窗加老乡鲁受也同榜中了进士。三年两状元,袁州彻底登上大唐热搜。

袁河碧波,滋润一方沃土,养育万物灵性,涵养出袁州人独特的诗性气质。千帆竞过,自从彭伉登舟北去博取功名后,一代代袁州学子从袁河出发,北上寻梦。滔滔江流,承载了多少袁州学子科举沉浮的落寞与高歌。如果说大唐袁州第一位进士彭伉是一面旗帜,那大唐江西仅有的两位状元卢肇和易重,就是耸立在江右大地上的两座高峰,是屹立在袁河边的两座灯塔,其熠熠光辉穿透时空,激励一代代袁州学子孜孜以求攀登巅峰。最终袁州以三十一位进士,获得大唐“袁州进士半江西”的美誉。

此后数十年,受好学之风浸染,袁河两岸出现“家家生计只琴书,一郡清风似鲁儒”的儒学盛景。这种儒学底蕴不断沉淀、堆积。至唐末,一位叫郑谷的才子横空出世,以其气清意白、清新隽永的诗风登上晚唐诗坛高峰。

郑谷居住地——化成岩

郑谷是谁?是那位“岳阳楼上敢题诗”的七岁诗童?是那位在扬子江畔吟诵出千古名句“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的十九岁驴友?还是那位在湘江边写下“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并以此鹧鸪诗名扬天下的落榜青年?

郑谷是郑史之子。在当时的袁州,父子同进士的现象频繁出现,比如卢肇的两个儿子卢文秀、卢邈均为进士出身。郑谷素有才名,但屡试不期,直到年届不惑才荣登进士榜。战乱再起,大唐风雨飘摇,仕途多舛的郑谷郑推官带着失望、落寞与惆怅,循着赋满乡愁的鹧鸪声回归故土,也寓居在袁河北岩古寺边,后迁至城外仰山草堂。从此,与雅友煮酒论诗,谈经论道,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期间有湖南诗僧齐己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献出《早梅》一诗以求指教。“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看着诗句沉吟:数枝非早也,未若一枝佳。于是扶笔将“数枝开”改为“一枝开”。齐己叹服,连呼郑谷为“一字师”。除此之外,南昌人孙鲂,连州人黄损等一批才俊先后登门拜师学诗。当时的袁州,成了唐末一个诗歌交流活动中心,郑谷作为诗坛导师,弟子遍布各地,间接推动了唐末五代诗歌的发展。

郑谷之诗“辞意清婉明白,不俚不野”,以至“士大夫家暨委巷间教儿童咸以公诗”。鉴于诗名,后人送给他“晚唐芳林十哲”、“晚唐诗坛巨擘”等一大堆荣誉。这位 “得句胜于得好官”的诗痴,一生赋诗千余首,入选《全唐诗》的就达320多首。号称“一代风骚主”的郑谷,是大唐袁河边最美的绝唱,是飘荡在大唐历史上空最绚丽的晚霞。

秀美袁州

“百里溪山都在目,一川风月几回头”。回眸大唐袁州风月最盛处,非山非水,而是进士登榜人数独步江右,全国第二的科举盛况;是卢肇的文、郑谷的诗;是韩愈忧国爱民、兼济天下的儒学情怀。百年唐风吹盛的袁州文化,最终化作文阁、书院、峰塔、路标、石刻,遍布各地。一处处精神标杆,穿越时空,激励民众崇文好学,引领江右文化崛起。试问江右大地,除了袁州外,还有哪州开江右文化之先声,承以江右文化发祥地?


来源:刘观志

编审:谢红妮

审核: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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