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枪记
刘斌
一
白龙城里的社会治安,经过这几年来的综合治理,已经好了许多。特别是城市功能的提升,社会经济的发展,市民幸福指数大大提升,偷鸡摸狗的小偷小贼已基本绝迹,但也难免有那么一个二个惯贼,忍得手痒,不时出来表演一下的。这不,春泉社区的五户巷小区住户,昨晚就抓了一个贼。
进入七月,气温一路攀升。由于前段时间雨水较多,现在转睛,空气中湿气加重,特别的闷热。记得小时候,一到晚上,大人们就把各式各样的竹床、凉席往巷子里摆,大人喝茶吹牛,小孩打闹追逐,谁家把吊在四眼井里的沙壤瓜一切,全巷子就都凉了,那个爽!现在不行了,现在白龙城要创文明城市,要求市民不能满大街摆竹床、凉席,更不能赤膊上阵,要提高素质注意形象。再说现在也摆不开,家家都有车,你要一摆,开车的就回不了家啰。
巷子里摆不了,楼下的空地上摆一摆还是可以的。老何家住一楼,吃完晚饭,他就把茶具往楼前的一棵老樟树下面搬,等待左邻右舍前来纳凉。五户巷小区是白龙城里的老宿舍区,巷陌峡窄,没有围墙,没有物业,管理难度大,也是贼人们容易得手的小区。
茶喝过两遍,住二楼的老许说:“老何,今天我贡献点好茶大家尝尝。我家女婿,前二天拿了包茶给我,说是他杭州的同学家自种自制的,明前龙井。我去拿来大家尝尝。”说完,端起前面的茶杯一囗喝完,摇着一把商家做广告发的小圆扇就上了二楼。
过不多一会儿,就听老许在二楼大声喊叫:“有贼啊,捉贼啊!”众人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老何率众人快步往楼梯间冲去。这时,就见一中年男人急速从二楼往下冲。见楼梯出囗已被众人堵死,中年男人就向楼后冲去。这个老旧小区出路较多,中年男人如果进入楼后小路就如鱼入大海,再难找到他了,这也是贼估佬踩点时必须要考虑到的条件。随后追出的老许深知这些,见那中年男人将到路口,就直接从台阶上纵身一跃,竟把丈余开外的中年男人扑到在地,中年男人大叫:“哎哟,不要命哩啊。”
众人一拥而上,把中年男人和老许一起死死地压在地上。老杨伸手把人堆里的老何往外拉,说:“老何,老何,你快回屋里找根麻绳来绑贼。”老何回答:“哦哦哦。”就从人堆里挤出来,回家去找麻绳。找了半天也没找着麻绳,就拿了根红色的包装带出来。众人让出位置,重新按头的按头,压脚的压脚,让老何用包装带把中年男人的手脚绑了起来。
这时,就有人想起刚刚老许的勇猛一扑,关切地问老许伤着哪里没有?老许拍拍手,在中年男人的身上很很地踢了一脚,说:“就这小毛贼,还能伤得着我吗?!”
大家这才想起,老许其实是一名身怀功夫的隐士,老家是被称为武术之乡的南江乡南塘村,自小就练得一身功夫。只是进城居住以后少有机会表露,甚至找个练武术的静场地都难。
老何就回到家里打了110,报了警。
众人就对着中年男人愤怒地喷着囗水:
“不要脸,几十岁人做这种缺德事。”
“肯去死呀,把你屋里人的脸面都丟净了。”
老许家女人脱掉脚上的一只塑料拖鞋,用力地抛向中年男人:“你只挨千刀咯,要是我家老许有什么不好,我跟你没完。”
中年男人脸上擦破了一块皮,血正渗出来,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死样。
一会儿,就听警车在外面叫,却不见警察进来。老何说:“怕是警察也找不着路,我出去迎迎他们。”
两位年青的警察,腰间绑绑扎扎地挂着各种警械,看了眼中年男人,“咔咔”,给他戴上了手铐。然后问了问情况,谢谢了众人,对中年男人说:“走吧。”
就这样走了。一场惊吓过去,众人一时却不知道接下来应做些什么,就冷了场。老何说:“喝茶喝茶,继续喝茶。”于是众人又慢步向樟树底下走去。
这时候,茶就喝得有点寡淡了。老杨以前在厂子里搞供销,走南闯北见识多,也算是江湖中人。他说,看刚才那家伙,应该是老手,惯偷。他这种贼应该叫扒墙贼,趁着月黑风高,扒墙入室行窃。还有一种叫挨门贼,傍晚时候,趁着人家还没有关锁家门,溜进人家屋里,藏起来,等到夜深入静的时候就溜出来偷东西,还有一种就是专门撬锁、掇门、拨门栓进屋偷的贼,叫撬门贼,还有一种破墙打洞的大贼,叫打洞贼……
经过刚刚的一场惊险,大家还心神未定。老杨再这么一讲,似乎贼牯佬特别多,周围的每一个暗角,都闪着一双贼眼!有人就悄悄地提早回了家。
二
治安科的易科長已是老资格的科長了,就他这个年纪,要想再提拔已是不可能了,好好守着这个摊子,过两年退体才是正途。易科長一早来到办公室,听说110转过来一个小偷,还是居民自发抓捕的,于是叫上科里的小张,一起去审贼。
这么多年的警察干下来,特别是当上治安科長后,各式各样的贼可就见得多了,审贼也就有了自己习惯的一套方法。易科長有心把自己的心得往年轻警察传,可人家年轻人还不屑得学,说那老一套过时了,现在的小偷也都与时俱进,都用上现代科技手段了。
想想也对。易科長想,很多传统工艺被现代科学技术取代后,已经失传了。窃贼行业也一样。就比如打洞贼吧,他们的专业工具,过去就是一种类似梭标形状,但比梭标略長一些的铁制凿,名叫过壁锥。而要打制过壁锥,也有贼行的规矩。据说,贼牯佬想要打制一把过壁锥,就在纸上画好过壁锥的形状,标志好大小,写清交货时间和地点,再偷偷的放在铁匠铺里,打制过壁锥的费用,也一并奉上。而费用的多少又与3字相关,是3的倍数,如3块3毛3分,或6块6毛6分,或9块9毛9分等,双方并不见面。铁匠师傅看到纸条后,只能依纸条行事。过壁锥打好后,按时放到规定的地方,待贼收货,双方也不见面。现在这些贼业行规也失传了,哪个笨贼还会用过壁锥呢。
到了拘留所,两人直接去了审讯室。当警察把贼押进来,易科長抬眼一看,不觉一笑:嗬,老熟人。这贼人,是姓关吧,易科长去年就审过他一回,被判六个月,这才出来几个月,又犯了。怕是姓错了,关嘛。易科长暗想。
姓名、年龄、住址……易科長按规定程序走下来,停一停说:“说说吧,又犯什么事进来了?”他有意用了一个“又”字。
“唉,老习惯,进错家了。”贼人说。
“进错家了?怎么进去的?”易科長问。
“二楼,从阳台一窜就进去了。”贼人说。
“说说经过吧。”
于是贼人把昨天晚上的入室经过和被抓经过复述了一遍,最后说:“真他妈点背,那家主人是个练家子,是南江乡人,有功夫,不然也不至于进来。”
“刚出来没几个月吧,这又进来了。我说你就不能干点别的啊?”
“我也想干点别的呀,可我能干个啥呢?高大上的工作,我又没文化,作不了。找个出苦力的工作吧,人家还嫌我进去过,都不让作。你说我能干啥?政府,你说我能干个啥?”贼人挑衅似的瞪着易科长。
“只要你诚恳改错,总会有你能作的事。你这样累犯,是想吃一辈子牢饭啊。”易科长示意小张结束审讯。
两人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贼人在后面叫了一声:“政府,等等。”
易科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贼人说:“怎么,还有事啊?”积多年的经验,易科长知道,一般犯人都不会主动交待问题,非得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地往外挤。而一旦犯人想主动交待问题了,大部分都是警察还没有掌握到的有价值的爆料。而这又是一场交易,犯人会以爆料为筹码,换取交易的条件。
见贼人没有回话,易科长和小张又坐回到审讯台前。易科长也不说话,一副无所畏的状态,就是说对他的爆料可有可无,可信与不信之间。这也是易科长陪他老婆上街买东西时,从他老婆的购物技巧中学来的。
欲擒故纵嘛。
贼人也在观察易科长,也在逐磨此次交易的条件,评估交易的价值。见易科长一直不说话,只好自己主动了。
贼人说:“政府,我想请教一件事。如果举报立功,可不可以免除我这一次的罪?”
“那要看你举报个啥,有没有价值。要是你随便说个信息,忽悠警察,耽误我们的时间,只会对你更不利。”易科长警告贼人,故意一副不屑的态度。
贼人考虑一会,还是说了:“不骗政府,大案线索。”
“吹牛不上税是吧?吹牛也是要负责任的。”易科长再次警告贼人,但他心里还真希望是真的。他知道,这些人每天在市面上混,大街小巷日夜乱窜,踫到见到听到的事比警察掌握的还多,说不定就真能透一条二条有用的信息出来。即使没有准确的线索,从他们的谈话中也许也能捕捉到一丝丝信息。易科长说:“你要愿意说,我们就再听听。”
“枪!”贼人想了半天,下定决心似的重重地说了一个“枪”字。
就这一个“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易科长的心上。要知道,涉枪案可是大案,来不得半点疏忽,要是错过了,自己的责任可就大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易科长严肃起来,对贼人说:“你听清了,涉枪案可是大案,开不得玩笑,如果因为你造成了重大事件,你可就不再是盗窃的案子了,你想清楚了。”
想这贼人应该是只作过小偷小摸一类的窃案,被易科长的严词重语吓着了,虽然头顶上有一把大吊扇转着,脸上还是渗出了汗滴。
贼人认真地把那天晚上的遭遇再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境现在回忆起来仍让他腿软。在他十几年的偷盗生涯中,仅此一次遇到过,真有点电影镜头的感觉。好在他现在坐着,旁人也看不出来他的心理变化。说实在话,当晚归来,喘息哺定,贼人有想过,从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去找一个正当的事做,不能因这等小窃之事送了性命。可几次碰壁之后,又只能重操旧业,毕竟活着才是头等大事。
贼人把那天晚上的事,跟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再过了一遍,很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一支枪。”
易科长与小张对看了一眼,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易科长说:“小张,你在这守着,我去叫李局。”
三
李欣从乡镇派出所提拔到局里当副局长已经有几个月了,已经慢慢习惯了机关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流程,工作得心应手。但是他身体胖,爱出汗,机关又要求严,必须着装整齐,因此总是被督察提醒。上个月,与易科长一起破了一起老城区拆迁户闹鬼案,受到局长的口头表扬。破案过程中,易科长与治安科对他的工作是相当支持与配合的,因此,对工作充满了信心。
听到敲门声,李副局长习惯性地整了整警服,因为多次被督察提醒。刚要说“请进”,易科长已经推门进来了。“哎,怎么是你,你不是在拘留所审贼吗?审完了?”李欣问。
易科长走得有点急,边喘边说:“李局,可能有大案。”
“有大案?审一小毛贼还能审出大案来?”李欣反问,但内心是有期望的。
“那贼人想立功,爆了一料,说看见了一支枪。”
“枪?!”听易科长说是涉枪案,李欣立刻来了精神,催促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还没审。我就是来请李局一起去审的。”易科长说。
“走走走走。”李欣一副急迫的样子。
李欣是局里最年轻的领导,刚刚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急于做出一番成绩来表现自己。可现在分管的工作,主要是治安,小偷小摸,打架斗殴,事倒是每天都有,尽是些鸡毛算皮的小事,累死了也出不了成绩。不像他们大案组的,破一个刑事案,就什么都有了。电视里有影,报纸上有字,领导表扬,群众感谢。名出了,功有了,累点也值。现在,有了涉枪案,他能不兴奋吗?!
来到审讯室,小张坐那看手机。审犯人,李欣有经验,近十年基层派出所一线工作不是白给的,几乎天天审犯人,家常便饭,多难缠的刺儿头都拿下过。李欣往中间位置一坐,并不说话,盯着贼人看,心里暗暗地把贼人作了个分类。
李欣示意易科长,意思是还是让他主审。
易科长对那贼人说:“你现在祥细地把那枪的事说一遍,但我提醒你,别狡猾,别编瞎话,否则那责任你担不起。”易科长用手指在桌子上用力地点了两下。
那贼人见易科长带了个警察进来,而且新进来的警察还坐在中间,心想,应该是个领导,自己这事恐怕是玩大了。但他确信,自己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事实,于是贼人说:“要我哇可以,但要答应我条件,破了案把我放了。”
小张听得不耐烦了,一拍桌子说:“你少啰嗦,你现在是立功还是加罪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快说。”
易科长说:“你现在别想那些,你要相信政府。如果因为你的知情不报,因而发生案件,你可吃罪不起,你要想清楚。”易科长说完,亲自过去给那贼人点了支烟。
一支烟快吸完了,烟雾中的贼人说:“三个月前,一个晚上,我进了一户人家……”
“什么地方?”易科长问。
“城郊,金织小区。进去后不小心踫着了墙边一东西,听声音应该是个盆,猫食盆啥的,吓我一跳。谁?随着叫声,从房间里冲出一老头,手里端一支枪……”
“等等,你确定是支枪?晚上你怎么看得清?”易科长打断贼人问。
“是支枪,步枪,上面有刺刀,白晃晃的反光。吓得我是夺门而逃。我们这行进了屋,都会先把门开着,给自己留好后路。我听见那老头在后面喊,站住,别跑,不然我开枪了。我还听见老头拉枪栓的声音。我没打过枪,但听那老头拉枪栓的声音,跟电视里演的八路军拉枪栓的声音一样。吓得我三天都不敢出门。”
易科长问:“还记得那老头長什么样?”
“很高大,其他的没印象,晚上看不清。”
“具体地址在什么地方?”
“金丝织业的职工宿舍,不知道门牌地址,二层楼房的一楼,到那里我会认得。”
李欣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件入室偷窃的小案子演变出了一件涉枪大案,一个小偷小摸的贼人,转变成了涉枪案的举报人。这种人的情报有几分可信度,李欣是有怀疑的,为了拖延时间,甚至为了搅乱警方的视线,更甚至就是为了捣乱、搅屎,故意编造一些故事的事也经历过几起。但从刚才这个贼人的讲述来看,真实的成分更多一些。有具体的时间,有确切的地址,还有亲身所历亲眼所见的事、物。但他总感到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一时又说不出来。虽然李欣急需一个大案来表现自己,但他还是觉得稳妥为上,需要回到局里,请示局長,召开案情分析会。
. 折腾来折腾去,一上午就过去了。李欣带着易科长、小张回到局里,已是下班时间,回家的或是去单位食堂吃饭的同事,逆着李欣三人而行,客气地打着招呼。“李局刚回啊。”“易科,不去食堂吃饭?”此时的李欣已是全身汗湿,简单地应着同事,直奔局長办公室而去。
局长年轻,姓马,是从邻县交流过来的。见李欣三人急匆匆的进来,忙问:“老李你这是打哪里来,看这一头的汗。先歇歇再说。”
李欣用手背擦一下头上的汗,说:“马局,还真歇不了,有急事跟你汇报。”
“这么急?都下班了。行,要工作也要生活,我让后勤把饭送到办公室来。”马局问李欣:“就你们仨?”边问边拿起了电话。
安排好生活,马局说:“行了三位,有什么事,说吧。”
李欣看看易科长和小张,决定自己来汇报,于是说:“马局,易科长他们上午去审个盗窃案,结果审出一个涉枪案来。”
“嗯?”马局坐直了身姿,对着易科长说:“怎么回事?”在马局的意识里,治安科只会是一些小案子,怎么还审出一涉枪案来了。
李欣就把案件的来龙去脉全部作了汇报。这期间,后勤一位女警把四个人的午饭送到了马局办公室。马局指示这位女警,通知在家的班子成员、刑警队长、情报科长、办公室主任等人立即到小会议室开会,没吃完饭的端着饭来开会。
一会儿功夫,通知参会的就都到了,没谁端着饭碗来。这就是纪律单位的素质!没吃的肯定开会再说,没吃完的会放下饭碗即刻到会。马局他们也是三下五除二地先扒了几口,就一起到会议室去了。
马局看了看到会的人,和刘政委会意了一下,宣布开会:“不好意思哈同志们,耽误大家午休时间了,有的同志可能中饭都没吃好吧。治安科易科长这里遇到一件急事,请大家一起来议议。先请易科长说案子吧。”
大家也都觉得新奇,治安科的案子向来是上不了局里的会议的,偷鸡摸狗、鸡毛蒜皮、东家長西家短的,更别说像今天这样让大家放下正在吃的饭赶来开会的了。于是都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看易科长能说出个什么大案来。
等易科长把案情说完,大家都觉得还真是大案。本市白龙城里除十几年前武装部仓库被盗丟失两支手枪案后,就再也没有发生涉枪案。这治安科走的什么狗屎运,捉贼还能捉出枪案来。
刑警队吴队長示意马局要发言,他说:“听易科长的描述,那把枪是支步枪,还带刺刀,明晃晃的。那会是一支什么枪呢?据我所知,犯罪分子一般会选择短枪,现在是一把带刺刀的長枪,掌握在一个五十多岁的高大男人手上。这是个什么情况,还真不好判断。再说,最近也没有接到哪里有丢枪的通报。”吴队長是否定的态度,但不好直说。
易科长说:“我也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经吴队長这么一说,这枪还真有点说不清。”
情报科袁科长说:“我们这边也没有收到相关的信息。”
李欣说:“我参于了这个案子的审讯。从贼人的心态分析,从贼人当时的神态分析,我认为这条线索应该是真实的。至于枪支方面,因为贼人是在那样一种环境下感知的,夜晚、慌张、距离等,可能会影响到他对具体细节的判断,但对枪这一概念的判断应该不会错,因为他有看到实物,还有听到声音。”
会场静了一会儿,马局见大家不再发言,说:“这样哈,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我市治安多年来一直很好,没有发生大案要案,但大家不能有麻痹思想。每一条线索都是任务,每一条线索都是命令,必须把它搞得清清楚楚,不然晚上都睡不踏实。这个案子继续由李局负责,其它部门配合,不准讲条件,要人给人,要物给物,案情调查清楚后,有必要的话,可以釆取断然措施,但案情的每一步进展,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给我。”
四
这里是城郊,金丝织业住宅小区。金丝织业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设的一家大型国有纺织厂,曾经是本市的利税贡献大户,想要进厂工作,没有过硬的关系根本没门。厂里大量的纺织女工,吸引城里的后生伢一伙伙的往厂里跑。兴盛时期,全厂职工近万人,于是厂区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社会体系,有职工俱乐部,有电影院,有图书馆,有厂内菜市场,有篮球队,有文艺宣传队,甚至有一套自己的供水系统,还对厂区周边的农民供水。
由于产品老化,不能适应市场的需要,到九十年代初,纺织厂已经成为本市的欠债大户,连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了,年轻职工和技术骨干纷纷南下谋业,纺织厂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了,几万职工及家属的生活成为白龙城的一大社会问题。政府下大力气引进外资,进行股份制改造,成立金丝织业,企业刚有好转,又因资金链出现问题,最后不得不进行破产安置。
这天,一辆雪佛莱白色小车悄悄地开进了金丝织业职工宿舍区。车上坐着李欣、易科长、小张和那个贼人。易科长开的车,车在贼人的指引下,缓缓地来到一栋二层宿舍前。侧面墙上一块园形的石灰刷白上标注一个红色的“7”字。
贼人说:“就是最头上一楼这家。”李欣让易科长别停车,绕着宿舍区慢慢转一圈,然后找一隐秘处停车,紧盯着一楼那户人家。李欣对贼人说:“你好生盯着,看见那人进出,提醒小张,让小张拍照。”
骄阳似火。车旁高而笔直的杨树上,传来一阵阵知了的欢叫,躁得四个人心烦。四个人坐在车里,虽然遮着阴,却仍然闷热,一会儿功夫,李欣已是汗湿前襟。实在受不了了,李欣让易科长点火开空调。
蹲守到快十一点时,已显疲态的贼人刚想换个舒服点的坐姿眯一会儿,就见一男一女俩老人向他们蹲守的目标房屋走去。贼人有些紧张,急迫地说:“就他就他,没错。”小张举起早已准备好的手机,对着目标一阵猛拍,却都是背影。那俩人到了门囗,老头转身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老太,掏钥匙开门,这才给了小张机会,连拍了几张正面照片。小张说:“妥了。”
李欣说:“开车,去工信委。”
贼人急了:“哎哎,怎么不抓他呀?”
没人搭理他。
工信委是金丝织业的主管单位,金丝织业的破产是工信委主持的政策性破产。李欣留下易科长在车上看守贼人,和小张一起上到五楼,找工信委袁主任。
李欣和袁主任不是很熟,一番寒喧介绍后转入正题。袁主任看了小张拍的照片说:“这人我认得,虽然不是很熟。金丝织业的破产我是破产清算组的组長。这人姓郭,叫郭小军,应该五十多岁吧,原来是纺织厂工会的文艺部长,后来改股份制金丝织业后就没再上岗了。听说京剧唱得好,人又長得符合高大全的形象,六、七十年代可是红人,八大样板戏的英雄人物他全包了。”
李欣怕袁主任扯远了,喝口茶说:“袁主任,这郭小军现在的情况怎样?有生活来源吗?”
“现在的情况还真是不很了解。企业改制已经好几年了,改制后职工都买断身份,交由所在街道社区管理了。应该是靠社保金生活,至于他是不是还有其它的经济来源不清楚。”袁主任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哎,对了,听说他儿子在云南那边做什么生意,赚了不少钱。”
李欣见袁主任没有更多的信息,就准备告辞,说:“多谢袁主任提供的情况,但此事还请袁主任暂时保密。”
李欣一行回到局里,向马局作了汇报。对于枪支的可能性尚不能确定,要真正落实,必须突破现场。李欣作了两套方案,一是趁郭小军家没人,秘密搜查枪支;一是趁郭小军在家,秘密拘捕,现场搜查枪支。第一方案有风险,如果真有枪支,应该会藏在最秘密的地方,万一搜查不到,被郭小军发现蛛丝马迹,再一转移,风险就更大。第二方案也有风险,稍有不慎,被郭小军发现,拒捕,风险也很大。权衡再三,马局指示李欣执行第二方案,秘密拘捕郭小军。
五
李欣要求刑警队参于行动。刑警队吴队長带一兄弟亲自参于行动。
所有参战人员分成二个行动小组,分别蹲守在宿舍楼的东西两端。根据这两天蹲守掌握的情况,郭小军家除了郭小军和他老伴,别无他人。方案设计是趁郭小军进出时,在门囗控制他,争取人枪俱获。
白龙城已经连续高温晴热了二十多天,空气中充塞着一股灰尘的土腥气,城郊路边高高的杨树叶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远远望去,像是一排排枯死了的树,了无生气。稍微大点的振动,就能振落下阵阵尘土,人们都远离这些树木行走,宁愿放弃树下的荫凉,就连知了都不愿落在这些树上,免得沾一身的黄土。
今天倒好,天气转了阴,虽然看不到有雨的征兆。李欣他们蹲守的宿舍,是原纺织厂七十年代的建筑,面积小,设施少。很多家庭都在楼前通道上加盖了附属房,活动空间小,没有隐身的地方。李欣让每组放一人在宿舍周围游动,其他人在车上等待目标人物的出现。
出发前,每个队员都领到了一张小张手机拍的郭小军的照片,记住了目标人物的像貌特征。说实话,李欣通过对郭小军的信息分析,感觉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怎么也跟枪支扯不上关系。在车上等候期间,李欣恍惚感觉到不真实。
不出所料,郭小军和他老伴在接近十一点时回来了。车下游动人员向车上李欣他们发出了信号,毫无悬念,郭小军被警察控制在家门囗欲进未进的状态下。
“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郭小军并不慌张,一脸蒙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易科长向郭小军出示了证件,说:“警察,请你配合。进屋!”
一伙人控制着郭小军进到屋里,立即开展搜查。
一会儿,吴队長在卧室里叫:“李局,枪!”
李欣随声进入卧室,见吴队長正对着床头柜的地方拍照。角落里,一支铮亮的步枪豁然挂在墙上挂衣服的支架上,旁边还挂着一件白色老头衫。
拍完照,吴队長戴着手套取下枪支,却感觉枪的重量不对,再掂掂,还是不对。拉开枪栓,发现弹仓与枪管没有连通,取下枪刺,枪刺很轻,表面是银色漆,敲敲,发出木质的声音。吴队長说:“李局,乌龙。”
李欣接过枪支,脸色尴尬。来到客厅,对郭小军说:“这怎么回事?”
郭小军见李欣拿着他的枪支出来,紧张的脸色稍有放松,他反问李欣:“你们就为这个来的?莫名其妙。”
易科长见搜出支假枪,很气愤,怒说:“什么莫名其妙!因为你擅自使用仿真枪,已经造成了很严重的社会影响,你必须负责!”
李欣说:“郭小军,说说怎么回事?”并示意大家坐。
郭小军听易科长说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虽然他还不知道怎么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但见警察动用了如此的阵势,心里还是虚虚的。他说:“这枪,其实就是一支道具枪。”
郭小军说:“想当年,纺织厂可是一家响当当的企业,一般的关系,想进纺织厂那是门都没有。我在厂里工会工作,当文艺部长,只负责文艺演出一块。那时候宣传毛泽东思想的演出任务多,我又爱好京剧,能喊两嗓子,再就是我这身材,所以正面人物,高大全的人物都给我了。也跟现在的明星待遇差不多。那一年国庆节,我们厂的节目要参加全省汇演,演的是《杜鹃山》,厂领导要求,必须拿名次,于是更新道具,就有了这批枪。”说起当年,郭小军很是得意。
“那时候,我们厂的机修车间很有名,一般的专业修理厂都比不了。这批枪就是我们厂机修车间造的,你们都看到了,跟真枪几乎一模一样。”易科长翻弄着手中的仿真枪,发现连背带都是真牛皮做的,心里暗暗佩服那时代工人的精神,几十年了,没有一点损坏,连一个虫眼都没有。郭小军说:“你们看那背带,真牛皮做的。”
“后来厂里改制,我们就下岗了。想想那个火红的年代,心里十分怀念。离厂的时候,我就在演出队的道具库里选了这支枪,带回了家。”郭小军疑惑地问:“可是,这怎么就惊动了警察呢?”
破了一个乌龙案,李欣和易科长都很沮丧,不愿搭理他。小张说:“几个月前,你家是不是来过一次贼?”
“嗯……”郭小军想了想说:“是有这么回事。”
“为什么不报案?”
“也没丟啥东西,进屋就被我发现了,一个小毛贼。哎,是不是你们抓到那贼了?”
“那天晚上你动这枪了?”这是易科长问的。
郭小军有点迟疑:“我是带着这枪追出去的,只追了一小段。知道了,准是这贼牯佬举报了我。”
“因为你非法拥有并使用仿真枪,给社会造成严重后果,造成社会公共资源的浪费,”易科长说:“现在请你到公安局,协助落实此案。”
“走吧。”小张说。
郭小军不情不愿的,无奈地说:“这怎么说的,我啥也没做,这不躺枪吗?”
一群人拥着郭小军来到车旁,郭小军在车旁停下来,望着原纺织厂工会办公楼的地方。那里,几栋高层住宅已接近封顶。金丝织业破产后,为改善职工的住宿条件,政府在原厂区进行棚户区改造。郭小军望着那楼,心里在想,自己会安置在哪一层楼呢?
作者:刘斌 江西省宜春市袁州区发改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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