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鼓楼路
每个城市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大家说起这个地方来,都很兴奋,都有故事;而离家外出的人说起这个地方,则是满满的回忆,是乡愁。宜春城里的鼓楼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宜春参加工作后,我就一直住在鼓楼路及其周边,三十多年来,深深地感受到鼓楼路在宜春人心中的地位。
那个时候,公务员的住房是分配的。刚开始事务局让我住在老县政府院子里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的楼上一个房间。楼己破旧,木楼梯踩上去嘎嘎作响,楼板也很多地方松动,给人风雨飘摇的感觉,可他们却叫这栋楼为县委小红楼,全楼没有一点红的颜色,至今我也没问出来为什么叫县委小红楼,更不知道这楼有怎样光荣的历史,倒是能清晰听到楼下围墙外面鼓楼路上嘈杂的市声。
小楼的西边,紧邻县政府食堂。单身狗都是吃食堂的。这天,听窗囗打饭师傅说墨鱼一角钱一碗。我心喜,这么便宜的墨鱼?于是跟师傅要了两碗。谁知师傅给我的却是两碗灰搭搭、软乎乎,看着不是那么舒服,我从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我说师傅,这什么东西啊?不是墨鱼吗?那来的墨鱼,有这么便宜的墨鱼?摩芋!师傅吼叫!当年的我,不知道摩芋为何物,只有墨鱼的记忆,加之刚到宜春不久,对宜春方言不熟,产生了误听。
说到宜春方言,想起一个字来。在普通话里,周和邹都读一个音,就是Zhuo(zuo),第一声,只有卷舌与否的不同。到了宜春方言里,就分别读成了jiu和zuo,至今我还常常搞不清,到底是周读zhuo还是邹读zhuo。
1989年我在瓦子坪旁边租了一间房居住,有小巷通鼓楼路,长不过百米。每天上班,出小巷,过鼓楼路,穿过鼓楼洞,旁边就是市政府的后门了。房东也姓刘,他有三兄弟,他老大,人有点那个啥,用宜春方言说,就是人不活络,么里搭气,在东门搬运公司做苦工,拖板车。可是却娶了一位漂亮、有文化的女子为妻。那女子家是右派,且有海外关系,当年就只能下嫁这种么气,以求得一定程度的政治保护。房东老刘除了去搬运公司拖板车,回家来就吃,吃了就睡,睡醒了又到鼓楼路上找担子挑,帮人运运货.。那女子却爱看看杂志,读读小说,俩人自然无话可说。就是在三妯娌间,虽然她最漂亮,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受气小媳妇一个,常常受了委屈也默默忍着,不与她们争辩。她在鼓楼路上经营一个服装摊位,全家五囗人的生活消费,主要就靠着她的服装摊。多年的辛苦后,还买了店面,当起了真正的老板。历史原因促成的无爱婚姻,终走不長久,进入新世纪,三个子女長大成人,大女考上了北方一所名校,儿子接手了母亲的事业,夫妻俩终还是分了手。女子找了位退休的警察,开始了幸福的晚年。
瓦子坪在现在的市中医院后面。上世纪八十年代时,还留了一处大院,大院里还有一囗水井,就在大厅的天井旁边,在厅堂里打水井的还比较少见。有几次自来水停水,我去这口井里打过水,水清如银,冬暖夏凉,还用这井水冰镇过西瓜。我每天进出时,要经过这家大院的门口,常常就能看见一位青年,肤色嫩白,身材颀長,站在大厅里,阳光透过天井投射到他的身上,沉静而若有所思的神态,让我想起民国剧里的大户人家的少年公子。谁知多年后,我们却在一起共过事,现在当年的那位青年,已是区委办的一位领导。
1990年,单位以集资方式建了一栋宿舍楼,就在二符巷的对面,离鼓楼不足百米。我家住三楼。站在阳台,放眼望去,整个鼓楼尽收眼底。只是那时的鼓楼,破败,苍凉,给人岁月易老、风雨飘摇的感觉。
宜春鼓楼,正式的名称应该叫袁州谯楼。于南唐保大二年(公元 944年)由刺史刘仁瞻建造,属袁州府署的一部分。明正德版《袁州府志》记载:“谯楼。府治东。宋嘉定间郡守滕强恕建。筑台,为楼五间。原置铜壶一座,并夜天池、日天池、平壶、万分壶、水海;影表、定南针;添水桶,更筹,漏箭;铁板,鼓角。设阴阳生轮值,候筹报时”。经确认,此鼓楼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专门从事时间工作的地方天文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此前的鼓楼,是建在一个斜坡上的,鼓楼洞下面的路面是一个三十多度的斜坡。我一直也没有搞清楚,也没有看到什么资料上有说明,为什么不建在平地上而非要建在一个斜坡上。正常来说,平地上建设总要比斜坡上建设来得容易一些吧。
住在鼓楼路这么多年,八、九十年代的老鼓楼还就只上去过一次。当时的残破状态,真让人感到几分害怕,心生几分痛惜。登鼓楼要从居民的住房里面上去,鼓楼地面上满是掉落的残瓦和朽木,青苔遍地。印象特别深的是所有的柱子都是歪的,随时都会倒的感觉。当时就想,鼓楼路的风真厉害,这么粗的柱子都给吹歪了,想那时的建筑工人更厉害,柱子都歪成这样了,楼顶却还不倒。再一想,也不对啊,那些柱子并不是朝一个方向歪的。
现在才看到有资料说,是当年建设时时限紧迫,采买回来的24根银杉树干本来就不是直的。哈哈哈。于是,就形成了东八柱、中八柱往东歪,西八柱往西歪的格局,还千年不倒!只有一个字,服。
鼓楼路最早应该是叫卫前街,民国29年和西大街一道,更名为临候路,1958年改名胜利路,上世纪80年代初改名鼓楼路至今。
鼓楼路东西走向,全长约4里路左右,宽不过丈余,自古以来就是宜春商业最繁华的地段。改革开放以后,鼓楼路日益繁华,全街所有住房都辟为商业门店,摊点还摆上了路面,中间只留三尺多的空间通行,四邻八乡甚至万载分宜都到鼓楼路来打货,就是进货,每日里是人流如潮,熙攘如织,要想顺畅地通行鼓楼路,那是一件艰难的事。
记得鼓楼路东头.的建筑叫皇殿里,是宜春市五交化公司的营业和办公场所。皇殿里,这个名字很大,却不知道是怎么叫来的。再往西走约五十米,有一个二开间的门面,是做毛线生意的,由姓胡的两兄弟经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市百货公司最大的商场二百商场都在这里进货,更是引得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蝴蝶般在这五彩斑斓的毛线世界时飞进飞出。生意做大了,兄弟俩就在下街租了两层楼做生意,最后终因两兄弟性格不同,经营理念不一,起了矛盾,生意日淡,最后也是分道扬了镳。
再往西走,有一座钢筋水泥的建筑,好像是四层楼,是市煤炭公司的一个供煤点。八十年代末,市民买蜂窝煤还是要凭票供应的,每供应一块蜂窝煤,政府财政要给煤炭公司几分钱补贴。当时煤炭公司在沙子巷斜对面办公,我曾经去那里参加过一次蜂窝煤定价,核定财政补贴标准的工作。这也是最后一次定价,此后取消财政补贴,改为提价申报制度,再后来就放开价格,敞开供应了。
离鼓楼不远,有一个早点摊子,炸油条卖。我常常是买两根油条一杯豆浆,边吃边走去上班。八十年代初,买油条还是要收粮票的,所以物价局检查市场价格时,就要带上标准砝码去称油条的重量,看是否有短斤少两,变相涨价。后来我的長篇小说《浮桥纪事》,就以这个早点摊子为原型,设计了一个故事情节。
以鼓楼为界,鼓楼路西高东低。每遇大雨,雨水就从鼓楼西面往东灌。但在我的印象中,东面鼓楼路从没淹过水,可见那时青石板结构的下水道系统应该是相当科学的。
相对于东段,鼓楼以西的生意要相对差些。有一同事家属是粮食系统职工,在二符巷与鼓楼路交叉囗租了一间门面,也就十几平米大,先卖米,兼卖些布匹。后来布匹生意日好,就不再卖米了,每星期要去湖南株洲进两次货。
鼓楼以西占地面积最大的当属家具厂了,也曾经红火过几年,想要安置个人进厂工作,也是要到处找人托关系的。再往西,最有名的就是猪仔场下了,应该是仔猪交易的场所,但是我83年到宜春,就没有看见那里有仔猪交易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宜春还没有像样的商圈,鼓楼路就是宜春最繁华热闹的商业中心,甚至辐射到周边县市。但也有巨大的隐患,一旦失火,那将是灾难性的!火海连城。救火车都无法进入现场。
进入千禧年,政府下决心进行大面积的鼓楼片区旧城改造!经过四年的努力,一条斩新、宽阔的鼓楼步行街展现在市民面前。鼓楼路改造后,我住在了重桂路口,与鼓楼路连接。五十米外就是宽阔的鼓楼广场和重建的宜春樵楼。
有一回,从新建的鼓楼洞穿过,无意识地伸出手指,从古旧的城砖上划过,突然一阵舒麻的感觉,从指尖传导到脑海,给我震憾。回到家,这种感觉犹在,于是即成散文诗一首《走过鼓楼》,诗曰:走过鼓楼,耳边响过呼呼的风声,金戈铁马,角铃叮当,感受千年的风雨变换,桑田沧海。历史的沧桑与厚重,象鼓楼的砖石一般,壁立两边,风雨斑驳,岿然不动。砖石的缝间流淌出千年来的传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抚过鼓楼,一段无法言说的真气,从指间传递到心间,惊心动魂。
鼓楼归来,仍然无法走出千年的风雨历程,我远远地眺望着,敬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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