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起步
刘 斌
2016年元月
内容提要
小说通过对老文等人在驾校练车考驾照亲身经历的描述,揭示出当下驾考市场的种种乱象,反映出驾校、教练、学员各方的浮躁状态,探究目前交通事故频发的深层原因,进一步促进管理部门加快对驾考市场管理的改革,提升人们对生命价值的尊重。
1
老文手捧着那块黄蜡石己经快一个小时了,却怎么也想不起來曾经想把它设计成一幅怎样的图画。因为那个设计只是曾经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或者说那个设计还不够理想,不够完美。而这种一闪而过的东西,要想在杂乱的脑海中再次捞出来己是十分困难了,特别是年过半百后的这几年,常常是前几分钟想到的事,后几分钟就为想不起来前几分钟的事而烦燥。
现在他是坐在他家楼下的杂物间里,等一个电话,心情有些烦燥。杂物间里吊了一盏lED灯,把杂物间的四壁照得雪亮,似乎把他此刻的情绪也暴露无遗。只有地上和铁架上摆着的那些被BB油擦过的石头和己开片成形的雕刻材料,闪着油光和晶体颗粒的亮光。
几十分钟前,他给老张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他想,老张肯定正好在考试。因为驾考科目二,考生是不能带手机入场考试的。可几十分钟过去了,也不见他回电话。科目二整个流程走下来也就十几分钟,如果被挂再补考一次也只要二十分钟。看来,老张的情况不妙。
杂物间里弥漫着一股石头粉尘的干燥的气息,常常刺激人的鼻粘膜,让人很不舒服。老文放下手中的石头,揉了揉鼻子,就有了想打喷嚏的欲望。终究还是没打出来。他又想起了和老张一起去驾校打探行情的情形。
那是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报名考驾照后第一次对驾校的正式考察。
俩人骑着电动单车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家驾校。练车场上画了白色的、黄色的各种标志线,立着各种各样的后来他们才知道的非常重要的标志杆。几辆写有教练字样的皮卡车停在场上,却没见开动。前台坐着两个小姑娘,穿着一样的上装,看着像是驾校的职业装,看不见下装,不知道是不是也一样。稍瘦些的姑娘妆化得很浓,小小的两片嘴唇涂着鲜亮的红色,让人怀疑她刚喝完鸡血还来不及擦嘴。另外那位姑娘懒懒地看着老文他们,刚有要接待他们的意思,老张先开了口。
“美女,考驾照怎么收费啊?”
“墙上写着呢。”姑娘手上拿着手机,向她身后的墙上指了指。老文认出那是部苹果。
墙上挂着两个告示牌,其中一块写着"报名费1000元,科目二小时费70元,科目三小时费120元。"老文心中默算着:科目二最少要买十八个小时,科目三最少要买十个小时,全程下来,总费用不少于3500元。老文问:如果是包练多少钱?“4000。”还是那位姑娘盯着自己的手机说。
练车场上两位看上去应该是教练的人看见他俩从前台出来,问:“来报名的?”
“啊。”
“给家里小孩报名吧。”
“不是,给自己报。不行吗?”老张说。
“不是不行。年纪大点,反应会慢些,学起来难些。”师傅说得宛转。
一阵清脆的山雀的叫声响起,这是老文的手机铃声,电话终于来了。老文伸手去拿台子上的手机,眼光扫过刚放下手的那块黄蜡石,一幅精美的图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终于又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灵感再现。伸去拿手机的手改拿起了一支油性笔,迅速地把那再现的灵感在石头表面用粗线条固定下来。这时,手机铃声已停,他放下笔,回拨过去:
“喂,老张,怎么回事,怎弄到这么晚?”
“挂了。”
果然和老文预感的一样,“那晚上怎安排啊?”
“还按原计划办。你现在就出发,咱们在青年路口红绿灯处会合。”
挂了电话,老文在口袋里装了两包软包中华香烟就出发了。
在这个城市里,老张算是有钱的那一撮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和朋友到邻县承包下一座小矿山搞开发,掘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又恰逢炒房年代,他把那桶金变成了几套房产和一间门面房,现在己经是几百万身家的人。但老张这个人吧很低调,不但工作上从不多言,认真做好自已当做的那份工,从不与同事争权夺利。生活上更是低调,朋友聚会啥的,玩半天了,你会突然想起老张怎没来,其实也许他就坐在你身边。衣着上从来也是普普通通,没见有高档的,也不爱用化妆品保养保养,一张脸比大他几岁的老文还显得老。别人的手机都"苹果"了,他还是一部老式的诺基亚,连彩信都接不了,更别说微信啥的了。所以至今也没有学车买车也就可以理解了。据他自己说,这次也是他老婆老催他,又邀上了老文这个伴,这才下定决心去学车拿驾照的。
俩人出了城西环城路,又走了大约两公里,进了一家农家乐,叫战争主题餐厅。刚开业不久,是中国抗日战争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也就是九月三日开的张,据说生意不错,老板很是用了一番心思。餐厅正门的停车场中间修了一座碉堡。这个碉堡修得很奇怪,它的下半节是碉堡,还有里窄外阔的射击孔,上半节却是一辆坦克的造型,而坦克的炮管却打了个绳结。老文到各个包间转了转,每个包间都以一场著名的战役来命名,如百团大战等,墙上则绘了相应战役的战场形势图,红蓝两色箭头如一条条游走的蛇。墙上挂着说不出型号的枪支,两个残破的汽油桶代替了餐柜,汽油桶上摆了一个手榴弹袋,泛着白光的手榴弹木柄露在袋子外面。服务员一律穿的军装,有穿八路军军装的,有穿解放军军装的,有穿红军军装的,还有穿国民党军军装的。
老文他们进的是四渡赤水厅,引他们进来的是一位穿红军制服的小姑娘。崭新的红军八角帽扣在她的头上有些大,只露出额下面的一张脸来,却是素颜。点完了菜,老文问老张怎么就挂了呢?练得那么好,大家都看好你,是不是没有给教练打香烟,挂在哪儿了?
老张说:“给了教练一包软中华烟。倒是和教练没关系。当时倒库的时候感觉完全是按照教练教的规定动作做的,可车身却完全斜出了车库,脑子里一下就空了,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调都没法调,就挂了。”
“没有跟教练说当时车的状况?”
“没有。只记得跟教练又复习了一遍该看的各个点,该做的各个规程,结果第二趟补考又出现同样的情况。现在想来,如果把车当时的状况告诉教练,也许他能分析出原因。现在才想起来,是倒库的时候少打了一圈方向。谁会想到会出这种练车时从没出过的错误。”老张一脸的无奈。
“你千万别跟那位女学员一样,练得好好的,却连考三次都挂了,第四次给考场送了一千块钱,让人在电话里给叫过的。”
这个时候,科目二的教练晏师傅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三个人。老张迎上去说:“欢迎各位师傅,晏师傅真不好意思,今天没有给你争到脸。”
“没事没事,你的技术没问题,下次一定能过。”晏师傅把带来的人作了介绍,大家一一入座。
之前老张和老文商量,考完科目二请教练吃个饭,重点是要教练介绍一位好的科目三的教练。听人说,考过了科目二,驾照的百分之七、八十就拿到了,而要拿到剩下的百分之二、三十,则百分之九十要靠科目三的教练,如果教练不想让你过,你就是技术练得再好也白搭。他们跟晏师傅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教练耐心、温柔。
因为事先说是请两人,现在来了四个人。老文悄悄到吧台,好说歹说让老板娘同意把两包软中华香烟换成四包硬盒中华,还补了差价。练车时老文亲眼见学员给教练一包芙蓉王香烟,教练死活不收,说这烟不好抽。
回到“四渡赤水”,桌上已摆了几个菜,老文把四盒烟分别发给四个师傅,见一瓶四特东方神韵已被四个人分完,就叫服务员再拿一瓶,晏师傅叫住服务员,说酒就这一瓶,不能再加了。老文说来了大家就要尽兴,反正是晚上,又不用教学员。同来的杜师傅说,不是客气,你师傅要赶场,还有一场酒等着呢,去晚了还得罚酒。于是大家提箸开战。
晏师傅边吃边说,老文,这次我带了你们俩,值。下午驾校办公室莉莉小姑娘录入学员信息时一脸惊讶,哇,老文,五十五岁,一把过,还一百分,谁带的呀?我正好经过,听见小姑娘的话,说,我,我老晏带的,怎么样。小姑娘抬起头,眼睛放光望着我说,晏师傅真厉害,下次我也要在你这学。老文,你给我争脸了,来走一个。杜师傅说,学得好还要考场不紧张。我带的一个学员,挂二挡都能完成所有考试项目,可到了考场就忘事,今天是第四次考了,我只好要他花一千块钱让叫过,不然我这个月的提成又完了。旁边的郑师傅说,老晏今天还有好事,被一个女学员强抱了。
怎么回事,快说说。还有这等好事。杜师傅放下筷子,一幅急着要听的色相。
还是你自己说吧,老晏。郑师傅说。
晏师傅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说:幸福来得太突然,搞得我还措手不及。在这里读大学的吴莎莎,读大三,马上就要毕业回内蒙了。原来是在老郝师傅那里练科目二,连考三次都挂了,这个月转到我这里练车,今天一把就过了。考完下车,二话不说,上来抱住我就哭得昏天黑地的,你摸摸,我这边肩头现在都还是潮潮的。
杜师傅说,再闻闻,有没有香味。
很少说话的李师傅说,别打岔,让老晏继续说。
晏师傅说,没有了,说完了。
就这么简单?你就没有用力抱抱,安抚安抚?
晏师傅说,真不好意思,幸福来得太快,一时还慌了手脚,连手都不敢上,就记得说了句,怎么回事小吴,不是过了吗,应该高兴啊。旁边那些人把眼光都投到我俩人身上,看得我实在不好意思。过了一阵,小吴吸下鼻子,低着头说,不好意思教练,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怎么好事都让老晏碰上了。
要查下老晏是不是把内裤也弄湿了。
2
说到吴莎莎,老文记起来,那是没有见过面的同学,同在郝正师傅那里学车。
现在驾校练车有两种缴费方式,一种是不限时间,练到你考过为止。实际上也只有两次考的机会,两次不过,再练就还要交钱。另一种是买小时,练一小时交一小时的钱,但每个科目都有规定最少小时数。老文和老张考察到星月驾校时,老板答应可以包练也可以买小时,可到了前台办手续的小姑娘那里,小姑娘却抬眼瞧瞧说,你们年纪大的不能包练,只能买小时,再说,包练得有时间在驾校候着,车有空就让你练,你们上班的人候不起。买小时就不同,来了就让你练,得保证你买的小时消费完。俩人听了小姑娘的忽悠,就只好同意买小时的方式。
考过了科目一的第二天,老文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略带福建(H打头)口音的男人,他说他姓郝,是星月驾校的教练,让老文明天开始到驾校找他练车。老文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怎会是外省人在这当教练呢,不会是骗人的吧!又一想,谁拿这事来骗人,于是第二天就冲着“郝师傅”,高高兴兴的练车去了。
到了驾校,就见练车场上一辆辆皮卡车在慢慢地移动,站远了看,就像是一只只甲虫在慢慢地爬。问了几个人,找着了郝师傅,原来郝师傅就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普普通通的人,还真带了些福建口音,后来知道,郝师傅在泉州打了十几年工,搞货物运输,所以说话还带些福建(H打头)口音。上个月刚考到教练资格证,被聘到星月驾校当小车教练,老文这批是郝师傅带的第二班学员。正是这大货改小车的教练,害苦了一班学员。
老文先买了十个小时,用了700元。郝师傅让他练习踩离合,要求是在不让车停下来的前提下,越慢越好,并尽量保持匀速,保持直线行驶。老文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摸车,虽然教练车只有一档,连油门都没有,可这车就像一头调皮的怪兽,总要逆着你的意思逗着你玩,不是速度快了就是压着了线。郝师傅坐在副驾驶座上看都不看老文一眼,黑着脸,怎么回事,几十岁人了,连个离合都踩不好。又跑哪里去了,又跑哪里去了,你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就老年痴呆了,连个方向都把不住,眼睛看前面啊,看远点!老文转过头看了郝师傅一眼,心里想:郝师傅真不好,怎上车就骂人呢。顿时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转而一想,这也许是师傅的一种教学方法,学员三教九流,从政府官员到普通百姓,从花甲老者到刚成年的青年,必须先打压下你的气势,树立起教练的威风,才能学好。于是老文强受下这一切。
踩了一个小时的离合,老文还没有找着感觉,车子还是不听指挥,乱跑,到是感到腰背酸痛很历害,左腿麻木,于是决定不再练下去。郝师傅让老文在一张练车时间表上签字,老文看到表上有个学员名字叫吴莎莎。
连续踩了两天的离合器,郝师傅让老文练倒车入库项目。据说这是科目二五个考试项目中最难的一个。要从右入库再左出库,再左入库后又右出库,两次入库车都要在库的正中,不偏不倚。郝师傅把该看的各个点以及各个点位上怎样打方向盘都告诉了老文,就让老文自个开练了。
刚练一会儿,老文就听见驾校办公室那边传来很响的吵闹声,是一个女高音和一个男低音的协奏。吵闹声影响到了老文的注意力,一把左倒库压了黄线。老文摇下车玻璃,隐约听见女高音说的是与烟有关的事。他想问问教练这把左倒库错在哪里,可郝师傅却不在身边。刚好下一个小时练车的学员来了,看见了老文没有成功的这把倒库。老文说,年纪大一点都不同,注意力容易受到外部的影响,那边一吵,我这边倒库就失败了。小李子,那边吵啥呢?
到驾校练车后,老文注意观察了身边的学员,好像还没有发现比自已年纪大的学员,大都是二十、三十岁的年青人,而且是女性偏多。那天他看见一位估计年纪和自已差不多的,就过去跟人聊天,结果那人也才四十出头,只是长得有点着急而己。
小李子说,昨天不是考科目二嘛,那女学员没考过,今天找教练说理来了。说教练教得那么差,还主动向学员索要香烟,学员要教练退还香烟给她。哪退了吗?这不还在吵嘛。这女学员也够奇葩的,以后还想不想考了?老文问小李子送教练烟没有?小李子说,送了,软中华。你呢?老文说我没送烟,但教练要我帮他介绍两名学员,教练说别的驾校学员不介绍两名新学员都不让考过。
学完了所有考试科目,郝师傅让老文走流程。所谓走流程就是按照考试顺序,从侧方停车开始,到半坡停车起步,经倒车入库,曲线行驶,最后完成直角转弯的整个过程。这天老文到驾校后,雨已经小了很多,但练车场上积了很多水。老文找着自已的车,钻进车里避雨。车上的学员正在练半坡停车起步,操作得很好,停车位置和起步都很准确,老文就向他请教。因为老文在半坡停车项目上不是位置超前就是右边留的空间太多,十次能有二、三次停得合格。学员告诉老文,停车时将车头左角的高点对准前方的那条线,准能成功。老文说怎么教练没有教我这个方法。学员说我也是从别的教练那学的,咱们这郝师傅啥也不懂。
老文对自已这个年纪学车很不自信,偏偏又碰上这样一位郝师傅,心中很是不快,就要去找郝师傅。学员说,老文你别去找了,郝师傅今天也倒了霉,估计现在也不在驾校。怎回事?老文问。
学员说,今天郝师傅新收一女学员,个子小,郝师傅让她自个练踩离合,刚才雨大,视线不好,女学员一不注意直接把车开进了场外的大水坑里,换了三辆教练车都没把车拖上来,最后到外面调了一辆大货车才把车拖上来。老板把郝师傅骂了一餐,郝师傅就把女学员骂个狗血淋头。女学员全身湿透,蹲在地上,两手交叉护着胸口,脸色青白,脸上雨水在流,不知道流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呢。
天气已经入夏,阳光的照射和水泥地热气的反射,让教练车驾驶室里的温度很快就升了起来,老文头上己经冒汗了。不知道这车有没有空调,能不能开空调。老文没有问,也不敢问,因为此时郝师傅也是戴着一顶大草帽站在水泥地上晒着。还有一位黑瘦的教练站在郝师傅旁边聊着天。老文发现,场上的教练都是皮肤黑黑的,那是常年在水泥地上风吹日晒的结果,教练的工作也够辛苦的,但每个教练的脖子上都戴着一根牵牛绳般粗细的金链子,那是对自已辛苦工作的一种犒赏。老文正练左出库呢,就听郝师傅旁边的那位黑瘦师傅叫了起来:你这样开还有用吗?早挂了!停车。老文踩离合,挂空档,停下车,一头雾水。因为练车场上的规矩,不是自已的学员,练成啥样别的教练都是不好管的。但老文确定,那位黑瘦教练说的就是自已。他回头看了一眼郝师傅,郝师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老文说:有问题吗?教练就是这样教的。就是这样教的也错了,倒回原位重做。黑瘦师傅口气有些硬。老文看郝师傅没有什么表示,就按黑瘦师傅的话,挂倒档,把车倒回到库里。黑瘦师傅问:你刚才怎么开的?老文回答:教练说,在后视镜里看见库门虚黄线就赶紧向左打两圈方向盘。你这样,车头就永远也到不了左边车道前面的虚黄线,红外线探头就探不到你车头的位置,你就只能挂了。黑瘦师傅说。哪怎办呢?老文问。黑瘦师傅知道自已犯了练车场的忌讳,索性不看郝师傅一眼,直接对老文说:你在后视镜里看见车后轮出了库门虚黄线再向左打两圈方向盘试试。
老文按照黑瘦教练的指导,起步,在后视镜中看见后轮出了库门虚黄线赶紧向左打两圈方向盘。果然车头停在了车道前方的虚黄线上,而不是此前郝师傅教的车头停在车道左边的实黄线上。现在老文己经练完了他买的18个小时,后天就要考试,而考试项目中最难的倒车入库却被教练教错了。老文心头火起,但他忍住了。下车跟郝师傅说怎办呢。在这个过程中郝师傅始终没说一句话,看表情,应该是他对自已的教法也产生了怀疑,毕竟他还没有带学员上过考场。老文说,我再去买两个小时,改过来也不难。后天还是去考。
郝师傅刚要说话,一旁的黑瘦教练对老文说,你叫什么名字?老文报了自已的名号。黑瘦师傅说,有没有报你考试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还买啥小时?
还要报名字啊,那郝师傅有没有报我考试的名字。老文转过头对郝师傅说。
郝师傅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却很坚硬地说了句:我哪知道有没有你的名字!
你还能知道个啥!老文终于发怒了。教练车你教个错的,要考试了你不报学员的名字上去,你这是误人子弟,你这是诈骗人钱财,你把教错的小时费用退给我,我不用你教了,我要换教练。说完,丢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两位教练,怒气冲冲地向驾校办公室走去。
3
现在,一瓶酒己经见了底,晏师傅这才想起正事来,他指指右手边坐着的那位师傅说:现在正式向你们介绍郑师傅,你们的科目三教练。我己经跟办公室说好了,一定能把你们安排在郑师傅这里。
老文和老张端着杯子起身要向郑师傅敬酒,晏师傅说坐下来坐下来。于是俩人又坐下来。老张说,那就要辛苦郑师傅了。老文端的是一杯开水,所以行动上总是迟缓一步。虽然以前在驾校也遇见过郑师傅,但毕竟没有打过交道。老文仔细打亮郑师傅,和大多数教练一样,都是一张黑黑的脸,但他有一个圆鼓鼓的将军肚,头发剪得很短,几乎贴近头皮,给老文的整体印象就不会是一个温柔的人。但郑师傅的脸虽黑,却是张圆圆的娃娃脸,看着挺和善的,甚至有些可爱。但愿吧。老文想。
结束了所有的程序,师傅们急着去赶下一个场面了。
4
从练车场到办公室有一段路,老文努力平静下自已的情绪。办公室只有一位姑娘在,姓肖,老文让肖姑娘查查,这次科目二考试有没有他的名字。肖姑娘问他你是哪个师傅带的。郝师傅。老文回答。肖姑娘就在一堆表格里翻找,一会儿说,没有你的名字。果然没有!老文想起刚才黑瘦师傅的表情,他应该知道没有我这个名字。老文的情绪一下子又上来了,对着肖姑娘说:我要换教练。你们驾校怎么搞的,请个教练自已都不懂,怎么教学员!这不骗人嘛!
怎么回事?肖姑娘问。
怎么回事。那个郝师傅自已都不懂,教我们倒库看的点都是错的,后天就考试了,才被别的教练看出来,这还怎么考啊?
不可能吧?这些教练都是通过考试取得教练资格证的。
不可能的事却正在发生!不信,可以请那两位教练过来当面对质。
那现在别的教练己经指正了他的错误就好了啊。
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教错别的地方,我不信他了。报名的时候你们说是可以换教练的。
是可以换教练啊,哪你想换谁?
我又不认识教练,我知道换谁?
别到时候给你换个教练你又不信任。肖姑娘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反正这次你也没有考,下个月再考虑给你换个教练。
还要等下个月。下个月天气多热还怎么练车。还有郝师傅教错的那些小时费用怎么处理?老文火气又上来了。
这个得请示老板。肖姑娘事不关已,口气倒是平静。
老文庆幸自已没有在这个夏天继续练车。因为今年这个夏天是全球最热的一年,中国出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高温度。他想像得出,烈日下坐在那个铁皮壳子里是个什么状况。听别的学员说,也可以开空调,但要另收费,再说教练坐在里面汗流夹背的,你好意思不开空调吗!
夏天轰轰烈烈的来了。整个夏天老文都没有接到教练让他去练车的电话,到是接到了发小老婆小桃红一个电话。发小老易的老婆因为长得像电影明星小桃红,眼睛狐媚着,所以大家都小桃红小桃红的叫着,她也乐意大家这样叫她,虽然叫的是她人的名字,美的却是自已。发小们都知道老文在考驾照,也知道他练车遭的罪,都说他该,老大的年纪了,非去赶个时尚。老易死话不去考驾照,小桃红就只好女将上阵了。她说现在一家没个会开车,就像比别人家少了一条腿。老易就恶毒地说,现在的道路状况,会开车的人倒真是不知哪天就少了一条腿。
小桃红报的也是星月驾校。她打电话给老文是问老文的教练姓啥。老文告诉她姓郝。小桃红说,倒霉,她也分在郝师傅这练车,刚练第一个小时踩离合,就被骂。小桃红回教练一句:你怎么骂人呢,我要刚上车就会开,还用花几千块钱请你教吗。话还没说呢,郝师傅竟然开车门下车走了。怎这么没素质呢。老文说别理他,赶紧换教练。小桃红说她己经跟办公室提了,还要郝师傅还她这个小时的练车费用。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国庆长假过后,老文和老张都接到了回驾校练车的通知,老张是因为单位事多走不开,报名后就没去练过车。这次两人都分在晏师傅车上练。后来得知,是因为郝师傅被驾校开除了,才被晏师傅接收的。两人到驾校找到晏师傅的车,看见小桃红正一脸严肃地练车呢。仨人相视大笑。晏师傅说你们组团来的吧。
晏师傅说,当时驾校分配学员时,他也不想接老文他们。后来想,要接就都接吧。晏师傅今年前几个月的学员通过率一直保持驾校第一,如果这次能让三个50以上的学员一把过,也算驾校的奇迹,晏师傅想搏名声。
所以晏师傅对老文他们的教练十分认真,针对三个人的个性,对三个人采用了不同的练车方法。他把老文原来在郝师傅那里学的倒库看两个点各打一圈方向改为看一个点连续打两圈方向,老文感到这种方法简单,直接,倒库的质量好多了。而小桃红则继续看两点各打一圈方向的倒库方法。在半坡停车起步项目上,老张和老文看的点又各不相同。
考试那天天气很好,虽然己进入幕秋,马路上到处都飘洒着枯黄的梧桐树叶,但阳光依然晒得人身上很舒服。老文老张小桃红三个人的考试排序相差很远。小桃红排在前面,毫无悬念,一把就过。这也是晏师傅计划之中的事,实现了。在候考区,老文越候越紧张,小腿肚子偶尔还微微打抖,想想当年参加高考,似乎也没有这般紧张。他看左边座上的女学员年纪似乎与自已相仿,就与她搭讪起来。女学员告诉他,自已才四十几岁,但每次考试都很紧张,这己经是第三年了,再考不过,前面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一切都得从头再来,这次是志在必过。所以她给考试中心交了一千块钱,让人喊过。老文不懂,问怎么个喊过法?女学员说,考试的时候,有人会悄悄地给她一个专用的手机,会有人在手机里指导她每一步的操作。如果还不过,中心就会退还她八百元。
老文进入考场,看见考场边上蹲着一位女学员,是位年轻的姑娘,两手按着腹部,表情痛苦,脸上未干的泪痕闪着光。看来又是一位考场失败者。老文心中陡生怜意。晏师傅见老文进来,忙问是几号车。十五号。老文说。上了车,晏师傅细心地关照老文调整好座位,挂好安全带。然后让老文慢慢起步,走。一个流程走下来,老文竟然没有听到考试中心的任何指示,既没有报每一个考试项目,也没有报考试成绩,老文感到不对头,手心里开始出汗了。他想不透哪里出了问题。
从直角转弯出来,晏师傅在前面迎着老文,问,感觉怎样?老文说不知道,什么提示都没有。晏师傅说小声点,我没有向考试中心报,偷偷让你试考了一次,没问题吧,现在正式来。老文深深地透了口气:吓死我了。之后考试很顺利,从直角转弯项目出来,老文听见车上喇叭说考试结束,成绩合格。
谢天谢地谢教练。老文心里说。
按照事先的约定,不管考试过与不过,晚上都请晏师傅吃饭,老文和老张AA制。所以才有老文回家等着老张电话的事。
按照饭桌上的约定,两天后老文和小桃红去找郑师傅练习科目三。
这两天天气开始变化,站在马路边上等车,风吹得脸凉凉的,老文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这段路是公安局划定的各驾校练习科目三的路段,所以不断地有写着路训的车辆驶过,都是北京福田皮卡,车上插块牌子,写着“学员路训,保持车距”,旁边还标明某某驾校和联系电话。这个路段两边开办有七、八家驾校。
老文和小桃红盯着驶过的每一辆教练车看,看到是星月驾校的车,就看车里面是否坐着自已的教练。
一会儿,一辆教练车停在了两人面前,老文看清是郑师傅,跟郑师傅打个招呼,就和小桃红一起上了车后座。驾驶座上是一位女生,小小的个子,座位调得很前,座后留出很大的一块空间,正好让后座上那位高个子学员很舒服地放脚。高个子学员一脸严肃,但老文发现郑师傅的脸比高个子学员还要严肃,而且还黑着,当然郑师傅皮肤的黑掩盖了他表情的黑。抓着车顶扶手的右手拇指不停地摆动着。后来老文发现,右手拇指摆动是郑师傅在情绪激动时的习惯动作。
靠边停车。郑师傅指示小女生。
小女生稳稳地把车停在路边,郑师傅让她明天再来练,让老文到主驾来练车,空出的后座又上来一位学员。
郑师傅说,上车后首先调整好座位,座位合适了,车开起来才舒服。科目三的考试项目中,加减档操作和直线行驶是最难的两个项目,先学下档位操作。档位分上下两排,上排是一、三、五档,中间是空档,停车后用。下排是二、四、倒档。我们考试不会用到五档和倒档,从某个档位过渡到另一个档位时,一定要在中间空档上停顿一个,不要急,一定要慢,每一个动作都要交待清楚。如果动作不标准,虽然挂到了规定的档位,但在挂的过程中擦了别的档,感应器马上感应到,电脑就显示扣一百分,挂了。知道吧。
老文听着郑师傅说,脑子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郑师傅。郑师傅说开车吧,起步的几个动作记得吧,点火,转向灯,喇叭,一档,松手刹。慢慢松离合,好。车头到路中间后,回正方向,加油换二档,加油换三档,保持二十到二十五码的速度,别乱动方向,看你走到哪里去了,眼睛正视前方,看远点。
老文发现自已的车正骑行在马路中间的白色虚线上,两条车道都让他给占了。于是他左打方向想回到原来的车道上。结果手上一用劲,脚上也跟着用上了劲,教练车快速地向道路中间的隔离带冲去。“你想死吧,谁让你加油了。”郑师傅大声地吼叫,同时伸手搬正方向盘,踩下刹车。
重新起步,老文发现郑师傅的右手拇指又在不停地摆动着。风吹进来,老文感到身上凉凉的,知道是刚才那一吓,吓出自已的一身冷汗来了。老文完全感觉不到速度带给他的快感,他甚至怀疑当初来考驾照的决定是否正确。车里的气氛很凝重,谁都不说话。
郑师傅说,练一下超车。考试的时候,当你听到电脑提示超越前方车辆时,你就打好左转向灯,但不要马上变道,看我的提示。我脚向左摆,你再变道。没摆你就千万别过去。变道过去后,再打好右转向灯,也别马上过去,看我的脚向右摆你再过去。听懂了吧。老文迟疑地轻声应答着,有了刚才的那一吓,他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心情很沮丧,感觉自已可能做不好,再出现什么不可预见险情。郑师傅拿起一个长方形的仪器,按了其中的一个键,仪器就发出“超越前方车辆”的提示。
老文打好左转向灯,眼角的余光则一直盯着郑师傅的一双脚,心情很紧张,两手僵直地扶着方向盘,准备随时执行郑师傅发出的指令。几秒钟后,他看见郑师傅的右脚向左有力地一摆,就果断地向左打方向盘变道。郑师傅说,好,但方向打得太急了,慢慢来,45度角就可以了。老文打好右转向灯,再次盯着郑师傅的脚,等待他的指令。车缓慢地走着,却一直得不到郑师傅的指令。老文心下认为,是郑师傅的指令自已没看见吧,哪能这么久不转呢?转吧,别又挨骂。于是向右打方向变道。
此时,一辆后八轮大货车,鸣着喇叭呼啸着从教练车头旁擦过!老文还没有弄清楚情况,郑师傅己经全身靠过来,双手控制了方向。后座上的三个人一同发出一阵惊叫,小桃红发出的是尖叫。
郑师傅猛踩刹车,车停了下来。他似乎也才从刚才的情境中回过神来,想起来应刻骂人了:草泥马你是只猪吧,没让你变道你变什么道。你想找死别带上别人!我可告诉你,你们都给我听着,考科目三不听教练的,不管你练得有多好,不但别想考过,还随时都可能出现危险,不信你就试试!郑师傅停顿了一下,右手拇指摆动的频率更快了,接着又说,刚才我一直没有给你变道的指令,就是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有一辆大货车快速过来。你以为教练坐在这是死的。本来驾驶员应刻在变道前从后视镜里观察道路状况,确认是否可以安全变道。现在为了减少学员的操作,现在这些操作都由教练来做,可你们却不听教练的指令。不是我打击你,就你这种状态,科目三别想考过!
车里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从旁而过的车辆轮胎与路面磨擦发出的沙沙的声响以及速度带来的风声。老文不知道郑师傅说了些什么,只从他的爆怒中知道教练又在骂人了,他只沉浸在后怕中:刚才的事故如果发生……
老文轻声说,教练,我不练了。至今老文也没有想清楚,当时是想暂时不练了还是永远不练了,也就是不考驾照了。
下去吧。郑师傅似乎也正等着老文说这句话。小桃红,你来。郑师傅说。
小桃红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不敢违逆郑师傅的意思,硬着头皮坐上了驾驶座。
一路还算顺利,虽然郑师傅也吼叫了几次,但碍于女学员的面子,郑师傅还是有所收敛。
郑师傅说,练一下加减档操作。这是科目三里是重要也是最难的项目。当你听到加减档操作的指令,我会帮你踩好刹车,你马上踩死离合,把档位从三档减到二档,再加油踩离合,从二档回到三档,再加油,加到底,快速把车速提到45码,踩离合换四档,再踩离合换三档,踩离合换二档,记住了,所有减档不加油。然后加油踩离合回到三档,整个项目就完成了,听清楚没有。不要慌,每一个动作都要交待得清清楚楚。
小桃红全神观注地看着前方,脑子里时刻关注着郑师傅可能给出的指令。郑师傅拿起仪器,按了其中的一个键:加减档操作。小桃红立即踩离合,三档换二档,加油,踩离合,回三档。加油,郑师傅说,踩死油门,踩死,踩死。小桃红用力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教练车立刻飞奔起来,人自然地感觉到一个向后向上的惯性力。小桃红尖叫一声,啊!太快了!车不由自主地向右车道冲去。据说有人做过实验,把一个人放在大沙漠,让他走直线,在没有标志物的情况下,他最终走的是一个右转弯的圆弧。
车很快就要冲上第二个车道了,郑师傅一脚踩下了刹车,嘴里出着粗气,想要骂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骂了,就说,你们来学车,我只是要了你们几个钱,你们却想要我的命啊!本是一句幽默的话,可车里的五个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后座上的老文他们三个人心也还在卟卟地急跳着,大高个老王,头还在车顶蓬上撞了一下。
郑师傅说,你们三个人我看这次就别去考了,考了也不会过,我这个月的工资就全扣完了。
大高个老王急了,说,郑师傅我得去考,再不考,前后就三年了。
你就更别说了。郑师傅的右手拇指又在急速地晃动着。一个多年开摩托出租的人,连油门都控制不了,把开摩托的习惯全用到开车上来,还改不了了。
老张说,郑师傅你别急,这不还有五天才考试吗,我们都听教练的,教练让怎样练就练,每天上午下午都来练车。
郑师傅说,没那么多时间给你练,十五个学员,排都排不过来。
后来,老文掐了次表,完整的练一趟需要二十多分钟,一个小时练不了三趟,也就是说每个学员每天的练车时间不到五十分钟,从练车到考试前后只有六天,而我们却买了十个小时的练车时间。
临考前两天,驾校又让学员每人交了270元,说是带学员到考场练车的费用。
转眼就到了考试的时间。根据前一天教练给的考试顺序,老文排在第五个。老文一早来到驾校,到处都是考试的人。操着各地的口音,表达着临考前的兴奋与忐忑。老文转了一圈,没有找着一个认识的人,就独自来到候考厅,拍照,验指纹,等候。等候大厅的墙上挂了一块电视屏幕,可以同时监看到四辆车的考试过程。因为没有考场的话音播放,考生们就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心愿,猜测每辆车的通过结果。
老文注意到别的车己经叫到十号以后的考生了,而自已的十六号车却一直没有叫号,难道十六号车没考?不可能啊。他有些着急,起身来到考场边。
考场就是候考大厅外面一条正常通行的马路,各种机动车非机动车快速通行,甚至还有行人不时穿行。考场边己经围了很多考生。几辆考试车停在路边,其中一辆围了很多人,老文在那堆人里看见了小桃红和高个老王。郑师傅正和一位穿着考场工作服的人对着话。
郑师傅说,……我一踩刹车就挂了,直接扣一百分。
工作服说,你踩什么刹车,你安全员能踩刹车吗,不怕取消你教练资格。
高个老王告诉老文,郑师傅带考的前面四个考生全挂了,十六号车的离合很紧,踩到一半会卡住,需要再死劲踩才能到底,有两个考生就挂在踩离合上了,另两个考生是因为郑师傅踩刹车直接挂的。现在郑师傅不敢再带考了,再考下去,别说奖金了,恐怕这个月的工资都扣得不剩几个了。现在正联系换车呢。
消息不时传来,一会儿是能换,一会是不能换。郑师傅无可奈何地围着车转,一边与驾校老板打电话,一脸的愁苦。老文的心里更苦,随着各种信息的反馈,心情跌岩起伏。如果能换车,他想也许还有一线过的希望,如果不能换车,那注定跟前面四个考生一样,就是一个死字。
怎这般倒霉呢!
十点已过,考生己少了许多。终于有了好消息,换了8号车。郑师傅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催着老文上车。郑师傅说,这车好开,你争口气,别给我添麻烦。
郑师傅的话让老文心里更加慌张,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
上车,验身份,下车,围着车转一圈,上车,点火,考灯光。
需要打的灯光有十几项,练车的时候郑师傅说你只要记住二项,一是雾天行驶,按下有雾标志的按钮和红色三角标志的按钮,二是车辆故障难以移动,按下有红色三角标志按钮就可以了,其它的如会车,弯道,上坡,超车,过十字路口,通过学校区域等等情况,你都看我给你的指示,我脚向左摆,打一下灯光,我脚向在摆你打三下灯光,就这么简单。坐在后排的小桃红说,郑师傅,那以后我们还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打什么灯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就是想尽办法让你们考过。郑师傅说。对,考过了再说,像我们开摩的的,哪有那么多规定,想打灯光就打,想打什么灯光就打什么灯光。高个老王说。
按照练车时郑师傅的指示,老文开始考灯光:远光灯,近光灯,雾天行驶……老文刚要伸手去按按钮,就看见郑师傅用手在前面连点了两下。这是明显的提示。老文想:不是用脚提示吗?怎么改动手了?两下,打两下灯光。不对啊,没有打两下灯光的情况。可是己经晚了,左手己经在想的同时下意识地打了两下灯光,电脑显示扣100分。把个郑师傅气得大骂,你是个猪啊,这么明显的提示,用手同时按两个键,你都不能理解,你还能理解个啥,没想到还会死在灯光上,下面还怎么考啊你,气死我了。郑师傅冷静下来说,你别紧张啊,你在车上坐一会,静一静。我去拉个尿。郑师傅下车,重重的关上车门,向路边的绿化林走去。
坐在车上的老文,整个人扒在方向盘上,也想骂人,却不知道该骂谁,他能骂谁呢。说好的动脚你却动上了手,虽说你是好心,急于让考生过,那也不能违反规距来啊,本来就那么紧张。可回过头来想,这么明显的提示你都不能理解,你怎这么笨呢,你原来是个这么笨的人啊,你这几十年都是怎过来的呢!老文越想越气,也下车,狠狠地关上车门,还骂了一句妈的。他发现身上己稍稍地出了些汗,他把外套脱下来重重地扔在后座上。
郑师傅回来了,手指夹着一根没点火的香烟。他说,老文你莫紧张,其实都不难,你都会做,你就是紧张了。你莫紧张,咱们重来。
重考灯光,老文放慢了打灯光的速度,让自已有一个考虑和与郑师傅配合的时间。很顺利,灯光过了。老文松了一口气,开始路考。转向灯,打喇叭,挂一档,松手刹,打方向,车缓缓地上了路。松离合,加油,加档,车稳稳地走着。通过人行横道,郑师傅踩刹车减速,通过公共汽车站,郑师傅踩刹车减速,通过学校区域,郑师傅踩刹车减速……老文稳稳的把着方向盘,不去管什么情况下郑师傅踩了刹车。做完了变更车道项目,老文看见一辆工程车在更换路灯,工程车占用了右边的两个车道,老文回头看了郑师傅一眼,意思是请示他怎么办?郑师傅脚向左一摆,那意思是只能变左道行驶了。老文打灯打方向,把车缓缓地变到左道上,就听到指令器发出“超越前方车辆”的指示。这时老文己没有车道可超车了,慌乱中他还是向左打了方向盘,车向马路隔离带靠过去。郑师傅伸手扳过方向盘说,你还能上绿化带超车啊,死了。随后就听见指令器里发出“考试结束”的命令。
郑师傅的脸黑着。那种黑是能从他黑色的皮肤里透出来让你看见的黑。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操你姥姥”,但是不清楚他骂的是这考试还是这马路,为什么不多修一条车道!还是骂修理路灯的师傅,早不修晚不修,偏在这个时候这地方修!还是骂老文,怎就遇到你这样一个又笨又不走运的学员!
老文还觉得冤呢:这不能怪我呀!
回到候考点,小桃红,高个老王几个后面的考生围上来,问老文考试结果。老文沮丧地摇一摇头,没说话。看下教练的脸色就知道了。一个考生说。
5
回到家,老文钻进他家杂物间改造的工作间。他把工作间取名为“润”工作间,灵感来自"珠圆玉润"。玉,讲究的是润,摸上去要有摸婴儿屁股的感觉,那才叫好!虽然现在他还没有能力去琢磨好的玉料,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黄腊石上练习技艺,但他把“润”定为了他的目标。老文穿上工作围裙,拿起一块已经完成设计画稿的黄腊石雕件,那是一件蝴蝶的挂件,他享受这个破茧化蝶的过程。当金钢砂磨头在雕件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当滴管的小水流让蝴蝶的纹理慢漫清晰,他感受到一条生命诞生的奇妙与伟大。此时老文的世界只有这小小的工作台,此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再次参加考试必须间隔十天以上的时间。在这十天时间里,老文不打算与驾考有任何的联系。他不问小桃红,他们后面的考生是否如他一样的不走运还是一路过关斩将,凯歌高唱;他也不与郑师傅联系,是否还要去练车,什么时候去练车。他想屏蔽这一类的任何信息。他回想起来,驾考的二个多月里所受的训斥与辱骂,比他半百人生所受的还多还严重,他甚至会因此而怀疑自已人生中的一切成就,更甚至于无颜面对已在天堂的父亲。
父亲,在老文的心里是一棵树,可以为他遮荫,可以为他吐氧,为了给他温暖,可以燃烧自已!老文的父亲是一名汽车兵,在那个大建设的年代,部队让他带领他所在的汽车班集体转业,去支援地方上的经济建设。父亲带着十名朝气蓬勃,青春四溢的帅气的转业军人,开着五辆渐新的解放牌大汽车来到地方上,在当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父亲因此当了汽车队的队长。在老文小小的心里,父亲就是汽车,汽车就是父亲。
然而,在此后的几十年人生中,老文从没有想过要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开车的人。以至于到了今天,开车成为一种必备的生活技能的时候,却要花钱,费时间,甚至搭上自已的尊严去学习开车。他常常想起父亲,回想自已是否有过看不起开车这一行当的时候。
老张赶上了这一期科目三的考试,他打电话问老文,是否参加这一期的补考。如果参加,就去练车。老文说,考,但不想去练车,临考前再去考场练两趟就行了。老文捡讨自已,是不愿意去多见郑师傅,不愿意去感受车内沉闷的气氛。记得那天有一位学员,宁肯独自站在马路边吹冷风,也不愿坐进教练车里,他说实在受不了那里面连话都不敢说的环境。
很快就到了考试的那一天,天上下着小雨。老文和老张相约着一同来到考场。这次老文排号较后,是第十一位,老张在他的前一位。今天的考试很顺利,虽然路面有些湿滑,但前面八位考生都是一次过,连补考一次的都没有,透过郑师傅黑黑的脸色,都能看见他心里藏着的喜气。郑师傅说,今天高兴,咱们也学学7号车,今天一次考过的考生每人孝敬师傅两包烟。
乐极生悲。正在高兴头上,九号考生挂了。九号考生是位来自浙江的女孩,在家做茶叶生意,需要有辆车。可在浙江那边考驾照,排一个号至少也要等两年,所以才转到这里来考。其实她在家已经会开车,只要考前一、二天到驾校熟悉师傅,熟悉车辆路况,熟悉考试规则就可以了。老文发现有很多这种类型的考生,而驾校和教练也都乐于接收这类周期短,收效快,通过率高的考生。
九号考生的驾车技术很好,郑师傅说她应该可以过,可偏偏就她挂了。正正规规的跟着前面几位考生一样的从中间道上右转弯,别的考生都过了,到她这就算违规了,直接扣一百分,考试结束。第二趟补考,明明是从三档换到二档,档就停在二档位上,可电脑上显示的是四档,扣一百分,考试结束。
郑师傅气得不说话,他知道不是九号考生的问题,是监考看见前面接连考过八名考生,开始调监控指标了。这是考场惯例。每辆考试车一次最多带考十五名考生,如果只有五、六个考生,一定会让一个考生挂掉,不管你驾驶技术多么好,都会通过调整监控指标让你挂。如果是十个考生以内的,一定要挂二个,十五个考生的,一定挂三个。基本保持通过率在百分之八十左右。而至于挂掉谁,那就听“监”由命,各凭各的运气了。外省来的考生来一趟不容易,费用大,有人就会通过教练或驾校,事先打点好当日的监考,✘✘车的✘✘号考生不能调监控,要保证过。
九号考生应该是事先没有做好功课。
接下来是十号老张。郑师傅没有把监考调监控指标的信息告诉老张,但老张和其它考生心里己经开始猜测,因为凭技术,九号考生是不会挂的。郑师傅心里也很犹豫,不知道监考会不会重新调整监控指标,无法采取应对措施。果然,老张第一趟考试时,也在右转弯的车道上挂了。
回到发车点,郑师傅对老张说,别急,等我抽支烟。其实郑师傅的烟瘾并不大,在考试已近中午的时候,郑师傅却要求停下车来抽支烟,老张已从郑师傅的黑脸上看出了他的紧张。此时郑师傅的脑子里,的确是在与监考进行一场斗智斗勇的赌博。因为没有规律可循,监考随时可以恢复监控指标,也可以换调其它指标。所以,当郑师傅丢掉手上的烟屁股时,他的决定是,赌监考恢复监控指标,不搞连挂两个考生!
然而,郑师傅赌输了。老张跟九号考生挂在了相同的情况下。
老文见到老张时,老张是满脸的无奈,委屈,沮丧,甚至还有些恼怒!他不怪自已,他相信自已的技术,他也不能怨教练,郑师傅己经为他和监考斗智斗勇博弈了一番,虽然赌输了最后,他也不能恨监考,监考也是按惯例在做着自已的工作。他有一种想从地上捡块石头去砸天,却始终砸不着的无可奈何的感觉。
老张把自已的遭遇告诉了老文。
郑师傅让老文上车,老文犹豫着:上车不也是个挂吗?
郑师傅说,莫怕,上车再说。
此时的郑师傅已经赌定,今天的监考是个懒监考,他不挂够三个考生的指标是不会再动监控指标的。于是郑师傅把他的应对措施告诉老文:一是在即将开始加减挡操作项目之前,把挡位从三档换到二档,进行加减挡项目操作时,直接从二档加到三档,躲开监控,二是不走中间道右转弯,在右转弯项目前,变道到最靠右的边道,再右转弯。郑师傅的口气很赌定,有一种战场指挥官下达作战命令的坚定气势。然而老文却对临场改变技术动作感到不安。
果然,按照郑师傅的要求,老文一路顺风顺水,过关斩将,顺利回到了发车点。熄火,挂空档,拉手刹,开车门关车门。完成整套动作,指令器毫无表情地发出一句让人激动的话:考试合格。
6
拿驾照是考完科目四的第二天下午,多日阴沉的天空突然洒下了几丝温暖的阳光。老文到驾校时,一百多本驾照只剩下四本了,足见考生们急迫的心情。驾照就是两页薄薄的硬壳纸,却花费了老文几千块钱,几个月时间和一个男人的自尊!老文把驾照在手上掂了掂,觉得它完全不是两页纸的重量。记得考科目三的那天,老文记得是带了两包软中华香烟,准备送给郑师傅的,但一直没找着机会,当两人单独在考试车上时,又感觉车上的监控能拍着自已,更不敢出手。有人说,一个教练不行,但两个教练合起来,就一定可以摆个小烟摊子,还能保证不断货。驾校有规定,教练不能向学员索要财物,但学员孝敬教练一包烟,驾校是不会管的。于是烟成了教练的生财之道。今天,老文还是带了两包烟到驾校的,预备感谢郑师傅的,可找遍驾校,也没找见郑师傅的影子。
老文很得意,想自已历尽千辛万苦,在这个年龄段还能顺利拿到驾驶执照,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于是,他把自已的驾照拍成像片,发送到朋友圈。朋友圈里有两个是老文的高中同学,看到了老文发的微信,就吵吵着要老文请客,庆祝一下。老文说行,就到南门口的幸福人家,吃点当地的口味。
晚上六点,老文叫上老张一起去了幸福人家。老张上次考试运气不好被监考监挂以后,就没有再去练车,郑师傅说没事,下次去考一定让你过。果然就过了。老张说,还有更奇葩的,有一学员,女的,练了两天车,连加减挡是怎回事都还没弄清楚,教练说没事,去考,能过。果然还就过了。
六点到八点,四个人喝了二瓶白酒,同学都知道老文从不喝酒,也就没有强求他喝。同学老邹是开了车来的,他让老文赶紧去买车,别让手艺生疏了。老文说,买啥车啊,我还想卖两年驾照分,把考驾照的费用挣回来呢,现在驾照分可紧了。老邹说你就是还想蹭两年我们的车呗。老邹说,那也行。不过今天晚上就你没喝,你得开,别让警察查酒驾把我们弄进去。
老文心里忐忑,不敢接招,说,别,还是找代驾吧。同学老易喝得有点高,说话更有豪情,说啥呢说啥呢老文,四本驾照坐一车上,还加一代驾,说出去丢人不丢人。没事,有我老师傅坐你边上,放心。
夜幕四合,冬夜的街灯把光脱脱的树影投射到路面上,显得有几分诡异,车辆和行人都行色匆匆。一部分是和老文他们一样从外面往家走的,一部分是正从家里出来,到外面去声色犬马的。
从幸福人家出来,老文右拐弯驶上环城南路,前轮才压到三分之一车道,一辆别克轿车呼的一声从老文的车旁擦过,老文一慌神,一脚油门,“呯”,和别克追尾了,别克被撞出去五米远停住,马路上散落着几块车尾灯的碎片。老文的车则在马路牙子边停了下来。
别克车上下来一理着平头的中年男人,脖领处小拇指粗的项链闪着金光。他看了看别克车屁股,冲着老文就过来了:怎么开的车啊,啊,怎么开的车。你会不会开车,转弯车让直行车你懂不懂。油门和刹车在哪里知不知道。诶,对了,你有没有驾照,拿驾照来看看。已经六神无主的老文,乖乖地掏出驾照递给平头男,借着灯光,老文觉得平头男在哪里见过,情急之下却想不起来。
拿驾照才一个月就敢晚上出来闯,你胆子够大的啊,哪个驾校教的。平头男看完老文的驾照却不还给他。
你的驾校教的啊,星月驾校教的啊袁校长。老张认出了平头男就是星月驾校的校长。他们在驾校与袁校长有过一、二次接触。
不好意思袁校长,把你的车给撞了。老文也认出了袁校长,赶紧道歉。
怎么搞的,不会刹车吗。见是自已学校教出来的学员,袁校长口气也松了些。
对不起袁校长,在星月驾校练了两个月车,就没有踩过一次刹车,所有的刹车都是师傅帮踩的,到现在都没有刹车的概念。老文说。
你别乱说,我的驾校不可能有这样的事。袁校长说。
老张说,真是这样的。你要不信,咱们请两个记者到星月驾校去调查一下,或者干脆报警,让警察去星月驾校调查也行,你看怎样,袁校长?
围观的旁人发出一阵笑声。
从别克车上下来一位上身裹着毛皮大衣,下身几乎没穿的年轻女子,嗲着声音对老文说,怎么回事啊你,要是伤着我哪儿了,你可赔不起。又拉着袁校长的胳膊说,怎么办干爹,那边又来电话催了,人家三缺一等着呢。
袁校长把驾照丢给老文说,别再开车了,也别出去说是星月驾校练的车,丢人。算我倒霉。说完,拉着年轻女子转身走了。
对不起老邹,你看这……老文一脸歉意。
老邹拍了拍老文,没说话,向自已的车走去。老易说老邹你不能开车,大家都各自打车回家吧。
不开,我把车摆好。老邹说。
街道上的车继续流动着,车灯组成的河流闪动着波光,老文四人消失在车灯组成的河流中。
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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