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卫平/文
在这个寒意瑟瑟的南国之晨,同事神色凝重地向我耳语:“傅义先生走了。”我闻之甚为错愕和意外。但照实说,我内心一时尚无太过浓重的悲情袭来。三十余年的不见,先生的音容笑貌已经没那么真切、可感了;由此造成的时空阻隔感让我心海的波澜一时无法化为狂涛,我只是静静地浏览着朋友圈铺天盖地悼念先生的诗文,兀自感受着一股股洪峰巨浪般涌来,如丧考妣的哀痛与伤感之潮。
未曾料想,一位多年埋身书斋、深居简出,堪称“古董级”人物的老先生的殒身能够引起外界如此反响。不光宜春本土众多网络交流媒体一齐发声,虔心吊唁先生,更有新余等外埠多家文化单位、网络媒体联袂发出倡议,期冀各地诗友化悲恸与哀思为文字,撰写悼念诗词,推出纪念专辑。意在以生者锥心之痛、泣泪之铭、感念之笔祭拜亡灵。
以近期颐之年驾鹤西去的先生可谓赣西学界一大领军性人物甚至标志性人物。精研古典文学,尤其擅长唐宋诗家研究,且个人古体诗词创作成就斐然。因其学识超凡、著述丰富,先生曾在数十年前被宜春学院(原宜春师专)推为该校“教授”第一人。其时,年方十九的我正在此间求学,得以在久慕盛名之下,一睹先生讲台风采。记得他给我们授课的那天,偌大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在大家的一齐瞩目中,一袭青衣、足蹬布履、双鬓斑白,戴着一副铜边老花镜的先生缓步走上讲台。他给我们讲黄山谷,讲他作诗最擅长的“点铁成金”,讲他笔法的奇崛瘦硬。虽然貌不惊人,出语平缓,但先生细致的考证态度、严谨的讲学风格以及清晰、饱满的课堂声腔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可惜,那个学期,年届退休的先生只给我们开了唯一的一堂课。而且,此后我游学于师专校园,一直未能有缘再次面晤先生。
先生毕生皓首穷经,可谓学富五车。自从离开讲台后,据说他仍未改变醉心古典诗学研究的初衷。由此他表现出惊人的意志力和创作的“第二春”,《郑谷诗集编年校注》、《元四家诗选注》、《仰斋吟稿》等一批理论著述或诗歌作品集被相继推出。与此同时,先生还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培养与奖掖后学方面,他不计回馈,广收“门徒”,悉心指导、传授诗家之艺。尤其是近二十年来,先生以耄耋之身,为宜春诗词学会的成立、发展呕心沥血;他经常不顾年迈之躯,率众弟子外出新余等地讲学,与外地诗友唱和,鼓励、指导钟情国学的年轻诗词爱好者不断攀上创作高峰。迄今,经他悉心培养的古诗词后学遍及海内外,且不少“门徒”在创作方面获得可喜进步。数以千计的诗词作者都喜欢以“仰门弟子”自居。每逢先生生辰或一些特殊日子,“仰门弟子”们必定相约先生在宜春的寓所,或陪伴、照料先生,或帮助先生整理文稿,或与先生诗词酬唱。无课堂之缘,却有师生之名,师徒切磋,其乐融融,让外人称羡有加。尤其可贵的是,先生对“弟子们”耳提面命,素无尊长之气盛,他惯于和颜悦色,娓娓而谈,让人如坐春风。
可由于种种原因,我师专毕业后,与先生交集甚少。只是在两年前加入本地一个诗词学会微信群时,才得以了解先生近些年的境况。很多时候,我都能看见群中上传的这类照片:鬓发全白的、满口牙槽且行动不便的先生被年龄各异的男女弟子们簇拥于轮椅中,或居家,或出行。照片中的先生一脸安详,笑靥如初。九十多个春秋的人生历练,任时光沉浮,风尘淘洗,先生一身仙风道骨,俨然超脱一切。名贤辈出,年老而志锐,德高而品逊,学丰而自谦若先生者,能有几人?
我一度寻思在适当的时候登门拜望先生,以续三十年前的师生之谊。为此一直跟人联络,静待良机。弹指光阴,想必先生仍能秉持初衷,扶掖后学,收我这等“知天命之人”为徒。
可惜,我的迟笨之举让我再次错失聆听先生教诲的机会。我悔不能体悟:先生多病之身怎能长久陪伴日月?高龄之艰焉能一直高吟生命的凯歌?先生不会等我,冥冥中他的归程已经预设,我终归成了一名永远的迟到者!
先生的生命时钟遽然停摆,同事说也算“喜丧”了,我的心仍旧微微一痛。先生既殁,本地学界无不含悲忍泪,共诉哀思。
逝者已矣,生者长缅,先生的生命序列最终定格在第九十七个春秋。高山仰止,先生身后必能留下一段令人仰望的千秋风景。
古语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虽仅为我“一日师”,然其谦谦长者之风、谆谆育人之道必将令我辈感念、铭记终生。
(刊发于2018年5月7日《宜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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